15.除夕夜探监偶遇苦鸳鸯他多活一时,我……(2/2)
他看着他僧袍端庄,合掌打坐,突然无端地松了口气。
黑暗中有了亮光,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中突然引起了一些骚动。法师睁开眼,梁深又一次看到他那震慑心魄的浅色眸子。
法师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不绝,梁深心中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法师道:“阿弥陀佛。”
梁深道:“除夕之夜,来探望法师。”
梁深站在他的面前,两人一坐一站,目光都盯在彼此的脸上,中间却被粗粗的铁栅隔断。火折子里散发出来的火光将铁栅的阴影斑驳地投在法师深邃的脸庞上,梁深看着,只觉得他面庞清瘦了许多。
法师依旧打坐,手中撵着佛珠,颔首道:“未曾想已经是除夕了。此间有食水供应,无风吹日晒,甚好。无需挂碍。”
梁深走近一些,默默蹲下,与法师的双眼直视,道:“法师可有受刑?”
法师道:“贫僧无罪,刑罚何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梁深早有耳闻,对于有断袖之人,钦天监有一套非常严苛的律法,关押至此,绝不是让人在狱中享福的。
梁深道:“如果有受伤的地方,还请法师一定告知,在下带了些许药材,都是姑苏林氏的妙药。”
法师依旧打坐,听见“姑苏林氏”几个字后目光闪过一丝冰冷,伸手指了指梁深身后,语气有些傲然,道:“请施主救治旁边的二位公子。”
梁深一愣,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全副精力都放在法师身上,并未关心这一方牢房中竟然还有别人。他将火折子稍稍挪了挪,朝左边的牢房中照过去。
地牢中赫然是一个身量瘦削的男人,身上雪白的囚衣被浓黑的血浸染得狼狈不堪,黑发散乱,嘴角有於紫,男人靠在墙边,紧闭着双眼。
是前几天被容知许关押起来的钦天监副掌使辛如是。
梁深起身走过去,打量着这个男人,伸手过去为他诊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觉得气若游丝,不过剩了一口气。
“少帅,如是还活着么?”
另一个声音从辛如是靠着的墙的另一边传来,梁深这才发现夏侯玄正被关押在辛如是边上的另一间牢房中,他移步过去,见夏侯玄靠在冰冷的高墙的另一面。
“夏侯大人么。”梁深低声道。
夏侯玄同样身负重伤,精神却略好一些,他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梁深急忙道:“不必多礼。辛大人只是昏迷了过去,还活于世间。”
夏侯玄脸上顿时出现欣慰之色,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在火光中依稀可以看见那钦天监掌使英俊的模样。
夏侯玄道:“罪臣有一事请求少帅。”
梁深道:“可否是救治辛大人?”
夏侯玄闭眼,痛苦地点点头。
梁深道:“你既叫我一声少帅,想必尊我旧日梁家军,况且法师求情,我断不会拒绝你。还请放心,我这里有一些保命的‘紫金丹’,夏侯大人收好。”
夏侯玄微微摆手道:“在下只是一些皮外之伤。如是受伤最重,伤处较为……不堪,不敢劳烦少帅亲自诊治,只求少帅将‘紫金丹’给他服下,减少些痛苦。”
梁深听夏侯玄一直叫他“少帅”,勾起不少往事,心中对夏侯玄有了些许亲近之意。他有些心酸地道:“丹药只能给他一时续命,却并不能保证你们二人随容大人回京后免除责罚。”
夏侯玄听罢,干裂的嘴唇微微一扬,道:“我们擅离职守,私定终生,本就有罪,不奢求免除责罚。只是,”他眸子的光芒在火光中突然变得柔软,“他多活一时,我就满足一时。到京城我们不能免除一死,那时候一起上路,也不至于一人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
梁深看着他污秽不堪的面庞上无比温柔的神色,嘴角噙着的甚至有些期待、有些决然的微笑,沉默半晌。昏迷的辛如是似乎感受到什么,手指尖微微颤动,让人不忍。
另一边牢房中,法师低沉的诵经声传来,喃喃的梵经盘旋回绕,绵绵不绝地传入耳内,只觉得震人心魄。
梁深道:“在下有一事相问。”
夏侯玄道:“少帅但问无妨。”
梁深道:“旁边牢房中的法师,这几日可受了刑罚?”
旁边的法师低沉的诵经声微微一滞。
夏侯玄道:“法师前几日被押进来,一直为我们诵经祈福,并未被拉出去受审。只是法师一直拒绝此处的食水……恐怕……”
梁深听得鼻子微微一酸,道:“知道了,多谢。你放心,我会照料辛大人。”
语毕,他起身,从怀中掏出林冉竹给他准备的“紫金丹”,给辛如是喂下一颗,抬着他的下巴看着他喉结滚动咽下才放开。
然后他走到依旧在诵经的法师身边。
他低声道:“为何不吃饭?”
法师依旧闭目诵经。
梁深道:“你不喜这被玷辱的污名,但大乘佛教亦讲究方便行事,身体不过是一副皮囊,为了日后圆你弘扬佛法的心愿,吃饭保命,有何不可?”
法师诵经毕,缓缓道:“弘扬佛法之人,自有修持。俗人未必能有施主这般见解,而勿念弘扬佛法的对象正是俗人,自然要以俗世的清高来约束自己,才能在俗世取得未闻佛法之人的信任。”
梁深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像有一道闪电从这片漆黑中劈开。
“小师父是出家人,为何还对这酒肉照吃不误?”
“此处除了酒肉,并无其他。阿唯若不吃这酒肉,便会身死。阿唯修习大乘佛教,亦可讲究方便行事,只有肉身活着才可继续上早晚课,继续伺候师父,继续修习佛法,继续——在少帅身边啊哈哈。”
“你终日面对的,净是我这样的俗人,弘扬佛法的对象也是俗世弟子,自当以俗世的清高来约束自我,方能取得俗世弟子的信任,不然何谈传道?”
往昔的一幕幕言犹在耳,只是说话的对象换了,梁深自己的立场也完全颠倒了。
梁深看着法师,看着他瘦削有些发青的下巴,看着他清秀的眉眼,看着他在黑暗中格外清幽的浅色眸子,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在心中勾勒出另一张脸的曲线。
梁深喉头滚动,终于艰难地开口,将他在心中反复问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话问了出来:“你,你可曾认识姑苏大明寺的良川法师?”
</li>
</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