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小法师起忏引圣旨驾到雍和纯粹,淑人……(1/2)
大明寺的寺僧在最及时的时候赶到了。
林海瑶不在,便由大弟子路修远出面接洽。僧人们一个个亦是浑身泥泞雨水,僧袍扎起,袖子高高挽着,两人一组驮着盖着雨布的筐子等在林氏医馆边上。为首的是大明寺如水法师。
梁深命人辟出屋子给法师们歇息,法师们也不推辞,简单地洗漱后,就跟着一起投入到救人中,僧人虽以念经修佛为主,但是“医方明”属“五明”之一,是佛门正常的必修之课,是以林海瑶经常被请到大明寺给僧众授课。
救人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超度亡灵的经声亦低低地在后院盘桓。
梁深知道医馆已经忙得人仰马翻,年轻的人在自己忙得一头热血的时候,最痛恨此时有人闲着在经声中发呆。遂大步流星穿过一群忙忙碌碌的同窗,抬腿来到后院想点几个人去前院洗堆积成山的纱布。
一抬头,看见后院中有一木兰僧袍的背影,盘腿坐在被雨水泡得有些胀大、泛着尸青的死人中,颔首低声诵经。一旁哭泣的家属似乎受到法师安宁祈福的经声感召,默默地围起来,坐在法师身边垂泪追思。
梁深刚到嘴边的话打个转又咽了下去,他在门口驻足,目光流连过地上惨死的人们。城北大多是读书的体面人家,这些人身上不乏锦缎绸衣,此刻躺在地上,大多数缺胳膊少腿,有的胸口插着巨大的断木,狼狈不堪,原来人死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睁着眼躺在那里谁也碍不着谁。
也许这经声是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属最后的安慰。
其实每次战后,梁家军中亦有为亡灵祈福的习惯,但是往往会请了七七四十九位少林的僧人,做一场震天动地、庄严浩气的法事,经声由成年的僧团呼吼而出,猎鹰伴着浩浩长风而起,壮烈无比。
这样由一个小僧人担起的慰灵,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小法师的声音清越,虽然不高亢,却有清灵明台之效。
这般年纪的小孩子,看见如此兵荒马乱的阵仗,看见七歪八扭的死尸,早该哭着喊着要发噩梦了。可面前那小小的身影带着不合年纪的镇定,浑然不似之前那般调皮捣蛋,梁深的目光不由得锁定在那念经人身上,木兰僧衣沾染着泥泞,却依旧不损失了庄严的宝相,头皮青葱,隐隐地长出了细细的发茬,细腻的脖颈上挂着一串殷红的佛珠。
南红火焰纹佛珠。
梁深一顿。
脚下不由自主地,转身便走了。
南红火焰纹佛珠,本是当朝太子殿下宋璟的私物。
传闻这南红火焰纹佛珠是大昭佛门最珍贵的法器,当年太子殿下加冠之时,由护国寺、大明寺和相国寺三位方丈共同开光相赠。自从太子殿下加冠大殿上被几位方丈从太庙请出,宝相庄严,福泽逼人,引来一众观礼的世家公子疯狂效仿。长安集市上更是流行起各种仿刻品,但就算是仿刻品,也贵得令人咂舌,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可负担得起。
一个小小的沙弥,突然戴了一串这样稀世珍贵的佛珠。
会是什么世家公子倾囊相送?
良川乃一介出家人,为何将这俗物挂在脖子上,堂而皇之地昭告那不宣于口的秘密?
刚刚给他悄悄送过带了姜丝的暖茶,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戴上了别人的佛珠。
梁深不知不觉转到前院,正好迎面撞上一个步履匆匆的女弟子,那女孩低着头手里托着一盘银针走得匆忙,猝不及防地将一盘银针全部当胸倾在梁深的胸口。
胸口一痛,梁深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
女弟子好半天才明白自己撞上的不是和风细雨的梁浅,而是不苟言笑的梁深,忙不迭地收了满地银针,口里道歉就要走。
梁深让她把银针清洗消毒,心中却一阵没来由地烦闷。为何方才对一串仿刻的佛珠动了这么多心思?他堪堪地捂住胸口,胸前那一滩血迹并非是救治伤员而来,而是从他自己前胸的伤口渗出来的。
当头碰见如水大师,如水大师虽是大明寺西堂,却实在是个不会官场斡旋的老实人,左归远何等精明,略略讲了几句后便将人晾在一边,在他看来那几筐药材都比这个没什么前途的老和尚有用,不必亲自浪费口舌。
如水大师平日多行走于乡野民间,身上没有如昼大师这样浸淫官场多年带来的一丝圆滑,话不多,却句句实打实地道:“梁施主,寺中这几日赈灾不断,这些草药是寺中剩下的大头,医馆尽可能地物尽其用,不要浪费。贫僧这几个弟子都会点医道,留下供施主差遣,出家人不讲究,给口饭吃就行。”
梁深强忍着胸口疼痛,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
如水大师看了一眼后院,道:“贫僧知施主曾与良川有救命之恩,故将良川师侄带到此处,让他助你安魂救灾,还了你一个恩情,也了了尘缘。”
一听到“了了尘缘”,梁深眼皮一跳。
口中也未曾怠慢,道:“好。”
如水大师和梁深一样,平日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主,基本就是修的闭口禅,好不容易说了几句话,就闭了嘴,结个吉祥的手印,便满身滴答着雨水,转身走了。
梁深送走如水大师,面色有些阴郁。那串殷红得如火的佛珠在眼前一晃。
梁浅被容知许灌了一碗热粥,大雨淋了两天的身子终于是暖和了起来,插着腰活动着酸痛的颈椎,到处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突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少人的角落,看到梁深的手臂又在胸前抱了起来,眼神都冷漠得要出离世间了。方才那可怜的小狗一样受伤的神情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像以前一样,梁深将每件事运筹帷幄地安排给别人,然后自己抱着手臂冷着脸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别人做,与人保持丈八的距离。
别人要是有问题了,他就提点一两句。
没有问题就一直在那里看着,脸色阴沉得就像别人欠了他一条命。
梁浅一直不清楚梁深这种疏离感是怎么来的,同在一个家中长大,一母所出,怎么他就活得天天向上呢?好像很小的时候起,他便隐约觉得自己的弟弟不如别人家的弟弟那么黏人可爱,任他再怎么费尽心机逗,也没办法将他带得活泛起来。
兄弟二人从戎十年,将士的血性在他只限于战场上厮杀的一瞬,下了战场,还是孑然一身,从未见过梁深到哪个军帐中喝点酒,庆功的时候,无论他是不是主角,都永远抱着手臂站在篝火之外。
即使在军中那种大老爷们儿各种下流的玩笑中,梁深也未曾多笑过。
现在,十五岁的梁深裹着一身白袍,若是眼角含笑,倒能成为传奇话本中令人魂牵梦萦的贵公子,可是他眸如寒星,满脸的冷漠与疏离,就连满地的断胳膊断腿,呻|吟大哭的人都让他无动于衷,藏在腕扣中的手一根银针也没有拿起过,一个伤员都没有扶过。
梁浅突然发现,弟弟不仅是有点内向,而是冷漠得有些骇人了。
旋即心头又浮起那天晚上梁深一袭黑衣,外罩银甲,风疏雨骤中骑战马而来,黑色的长靴踏破雨幕的那一幕。
以及那瓶归心散。
心中“咯噔”一下。
梁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到梁深身边,勾了勾他的肩膀,一股浓重的药石之味扑面而来,手下只觉得梁深的肩膀寒气逼人,原来校服下是未褪下的铠甲,心中又是一凛,意识到梁深这一个月未归,可能并不只是去修什么破台子了。
修个鎏金台至于换一身铠甲么?
于是低声道:“一股药味儿,刚才打翻了药筛子么。你欠我个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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