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玉(一)好哥哥亲自求药方(2/2)
祝春一噎,欲言又止。
柳明澈这才像终于说完了似的,抱着臂往椅背上一靠,也不说话,就静静盯着祝春等她回应。祝春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面上冷漠也快挂不下去了。她寻思了一下方才柳明澈的说辞,也颇觉有几分道理。她这铺子里的任意一张药方,都是师傅亲手传给她作法的,以朱笔黄纸辅仙术写就,虽说捻碎入水即成药汤,但确有不可给予外人的规定。
一时之间,室内寂静如斯,柳明澈挺直脊背,耐心地等待她的答案。其实柳明澈已有了八成把握,毕竟据他所知,祝春确实是个明鉴的医者。
而祝春抿着唇思虑再三,一咬牙,蓦地拿起笔,紧接着从案下拿来一沓黄纸,低声而快速地闭眼念了一段咒。她神情虔诚,小字金影从她掌中狼毫笔的笔杆汩汩流出,围绕她周身运转。而当她念完一遭,再度睁眼时,一股惊人的气势铺天盖地地袭来。
柳明澈在如此威压下自岿然不动,镇定地看她笔下一串串难以辨别的朱字被顺畅而快速地游走而出。那些字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甚至还淌着金光。
祝春写药方的速度极快,十张药方写完,她案前香炉里的香甚至还未曾燃过十分之一。朱墨触纸即干,她舒了一口气,随即把这十张纸与记载着柳如玉信息的羊皮卷叠在一起,递给了柳明澈:“捻碎入水煮沸,可以舒缓大部分病症,以解燃眉之急。”
柳明澈向她笑笑,极其小心地将一沓纸卷起藏进乾坤袖里。他站起身,一拱手作了个揖,客气道:“多谢祝姑娘今日出手相助,我欠你一个人情。此后若有需要,柳府上下定然听你差遣。”
祝春正为这给出药方的做法踌躇不定,便听得唇角一抽,随即再忍不下去,毫不客气地一挥袖,强大的一股气流强行将柳明澈震出了诊铺。她迎面对上后者疑问的眼神,简明扼要地说:“药方我给了,你可以滚了。”
柳明澈一耸肩,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衣襟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心情飞扬地冲祝春吹了声口哨,随即乐颠颠地溜达进了竹林。
祝春目视他离开的背影,心道十张药方换柳府一个人情,也不知是赚是亏……
也罢,希望他以后不要后悔。
她发了会儿呆,便缓缓拉开了右手手腕上裹着的绸缎。那白皙的腕间,一道深紫色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她垂目摸了摸这伤,却是百感交集地苦笑了一声。
已经快五百年了……果真,天命难违,当年费劲千辛万苦所铸,终究还是逃不掉一毁吗?
祝春神游天外地想了半晌,往铺内招呼出一个少女。她仔细嘱咐好该如何应对那些繁琐的案牍,便匆匆披上自己纹着仙鹤的外衣离去,身形渐渐消失在茂密的竹林中。
这厢柳明澈一回到家,急匆匆推开门就见柳如玉已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他在榻边寻了个位置坐下,刚想开口问柳如玉身体如何,便听得柳如玉问:“哥,你是不是去诊铺了。”
柳明澈应了,探手去给他掖了掖被子。
“……你居然要到药方了?”柳如玉低头嗅嗅,极其敏感地察觉到柳明澈身上有一股墨水味儿,他冷冷扫了柳明澈一眼,声线笃定,“呵,你倒是好手段,连她的药方都能拿到。可祝家的药方是传家之宝。你这样做,以后若为此节外生枝,又当如何是好?”
柳明澈被他冷若冰霜的视线一激,未免心虚更甚,他定了定神,才道:“我也是为了你的病才苦求祝春的,再者我不是跟她说我们柳府欠她一个人情了嘛。”他边说,边若无其事地搓了搓被笼在长袖下泛凉的胳膊,心道这小崽子唬人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平心而论,柳如玉生得一副如画的脸庞,细眉长睫桃花目,唇红齿白面似玉。单看柳明澈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可倘若将他摆在柳如玉身侧,立马便被衬得暗淡数分。
奈何柳如玉空有一副好皮囊和利索的身手,却不爱笑,天天便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走进走出,尤其是他生气时,那气势可着实恐怖。
也正因如此,许多倾心于他的仙子都纷纷不敢近身,顶多托柳明澈带封聊表心意的书信给柳如玉。但柳如玉偏不吃这套,信拆都不拆便让柳明澈扔了,更别提回信。他这些年,除了跟自家哥哥相处,大概只有面对他养的那匹雪狼时才会露出深藏在冰山下的柔情。
真是人不如畜牲。柳明澈就在正主面前光荣地走了神,脑海中忽而闪出这样一句莫名贴切的话。他刚想笑出声来,就瞥到那头柳如玉明显还在生气的、一瞬不瞬的黑沉目光,立马将那点苦中作乐的愉快收了回来,立刻道:“我做事太不讲究。是我错了。”
柳如玉阴沉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悠悠叹了口气。他掖了掖被子,借着长眉压下阴翳的当口,如墨染的眼里,有缱绻露骨的情意和恨不得将其扒皮拆筋的恨纠杂在一起缓缓淌过,简直要呼之欲出。但他终究还是成功将这些情绪一并压回了心底,他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度抬眼时依旧是那个面色淡淡的柳如玉——除却锦缎被褥下攥得发白的指节。
柳明澈此时虽不明白小小一个药方怎么能引起柳如玉这么大的火气,还是下意识绞尽脑汁想出缘由来,向柳如玉温声哄道:“我晓得祝家权利一手遮天,若是得罪了他们没好下场,拿她的药方出来着实危险。但我今天实在是为了你的病而着急,再者明灯节祝春又确实抽不开身,这才出了如此下策。我保证,肯定没有下次了。”
“你还想有下次?”柳如玉哑着嗓子冷声道。他似被柳明澈这一番作为激起了尚未好透的病意,掩住嘴便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他咳得双目泛泪,眼尾都染上层薄红。骇得柳明澈赶紧又是端茶又是拍背,折腾许久,柳如玉才安定下来,喘着气颇虚弱地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柳明澈看他。病中柳如玉的脸颊显得格外苍白,鼻尖以下都埋在绵软的被褥里。他坐在榻边陪了柳如玉两柱香的时间,待他看那黑褐的香尾上闪着的最后一豆火光熄掉,便站起了身。柳明澈垂着首,用探究的目光扫过他弟弟脸庞上的每一寸肌肤。
浅眠中的柳如玉似也感受到身侧的人要离开了,便摸索着抓住柳明澈尚未来得及拿开的一只手,喃喃地说了些什么。柳明澈微怔,低着头抻着脖子去听柳如玉仿若压在舌尖的话语。他仔细分辨片刻,终是没辨出柳如玉在说什么。
柳明澈哑然地叹了口气,帮他掖好了被子,又将他探出被窝的一只手塞了回去。
柳如玉这只手极冰,他握在手里,就像握了块毫无生机的死物。</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首作。</li></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