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回忆杀(3/3)明哥教……(1/2)
肺炎,听起来不是多严重的病。但阿祖年纪大了,老人肺炎和正常的肺炎,截然不同,一步岔路就要踏进鬼门关。
程锦明站在医院里,面前是带着呼吸面罩躺在床上的阿祖,没有来由地心慌。“一定要戴吗?”“要。”程锦明只问了一句,便自知失言住了口,在一旁默默看着护士将阿祖的手抬起来打点滴,透明液体流进青色树枝一样的血管。
他要陪床,兼职那头便彻底辞了,运气很不好,违约在先,只拿到了一个月的工钱。但他顾不上这些,匆匆忙忙地清点银行里的存款,看到最后的数字,心头凉了半截。这些年妈妈每个月只给家里五百块钱。阿祖没有医保,每月的退休金全花在他们的起居上,所剩无几。程锦明自己假期的打工也补贴家用,攒下来的杯水车薪,整个户头所余竟超不过五位数。
而这两天就花去了三千。
各种检查,点滴,药物,住院的费用垒在一起,摇摇欲坠。银行里的存款肉眼可见地减少,而阿祖吞下那么多药,手上几乎没停过点滴,仍然低烧反复,咳嗽不断,不见起色。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整日昏睡,醒来也只喝一点粥水,程锦明特地把粥炖到米化,添了很多瘦肉和香菇,他吃了两口就吃不下,说没有味道。
程锦明就一口一口把剩下的吃完,他的味觉仿佛也钝了,闻着香气四溢的粥,喝来像水。
如是过了一周,阿祖的病时好时坏,一直住院。年关将近,程锦明特地回乡下一趟,去拜访亲戚。但阿祖这边一脉子嗣单薄,妈妈又私奔,让亲族大失颜面,和他们几乎从不走动。程锦明连去找谁都不知道,奔波一日,只筹到碍于情面的一千块。
回程之时,程锦明将头磕在车窗上,窗外景色飞逝如流,他茫然地看着那绿色的远山,想起阿祖青色树枝一样的血管,液体流进去,却没有带来生命和健康,仍旧是反复的挣扎和病痛。他突然无比恐惧,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些年来,程锦明很早就知道到处跑腿挣点外快,和各种人打交道,对于学校里的东西,无论是鹌鹑蛋还是杨乐容,都有些不屑一顾。如果不是阿祖,他可能都不会勉强自己去学校,更别说这几个月为了考高中闷头读书。可是这一切很可能都没有意义了。不仅没有意义,夜归时玄关的灯,口味熟悉的饭菜,老人家罗里吧嗦的话语和锯木一样的戏腔,都要被卷进黑洞里,在单人病床上沉没。
巴士坑坑洼洼地行驶,碎石砂砾在白色路面上是看不清的,前路看上去如此顺遂,却不知还要颠簸到何时。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妈妈,对妈妈说阿祖生病了。他对她从来不抱希望,因此做了最坏的准备。妈妈在电话那头,似乎在上班,匆匆应了一声,平淡地回答:“爷爷年纪也差不多了。”
程锦明几乎要把手里的听筒捏碎。
“阿祖治病需要钱。”他声音像被焚烧过的枯草,稍微一碾就碎成粉末了。
妈妈的回答,仍然和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没有不同。
“去找你后爸,后爸会给你。”
程锦明深吸了好几口气,刚说了个:“妈”,对面就把电话挂掉了。
冬天的寒气要隔着衣服渗进骨髓里面。程锦明呼出一口气,升起白烟。早知如此的。
街上挂满红成一片的新年装饰,好像把人装进上个世纪的香港电影里面,喧闹缤纷中透着滑稽的喜气。明天是除夕,后天是大年初一,今天却没有任何名字,像缺了页的挂历纸。事实上,对程锦明而言,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会有名字。过年是奢侈的事情,要钱,要快乐,要无忧无虑,这些他都没有,今年的年兽应是把他叼走了。
程锦明去了继父的麻将馆。那里人比平时多了一倍,喜气洋洋,热热闹闹,每个人脸上都不见病痛,都是一团和气的喜悦,谁拉下脸来,就像是恶人,是不速之客。程锦明站在里面,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不速之客,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他脸上已经很久没有表情了。
继父坐在最好的一桌,叼着烟卷,骂骂咧咧地和人打牌。他的女人在柜台后紧紧地盯着着程锦明,眼神似乎要在他背上穿洞。女人没有生小孩,没有名分,对这正牌妻子的野种分外戒备,每次看他拿到钱,都痛恨得牙痒。程锦明从未正眼看她,这次也没有,他径自走到继父面前。
求求您借我钱。家里老人生病了。
这他妈大过年的怎么那么晦气?生病生病生什么病?怎么还不死?
求求您。
你那狗杂种娘今日都未回,倒上来你这厚着脸皮的奸宄崽种又腆着脸来要钱?给老子滚!
求求您。
我求你吗了个逼货,钱钱钱凭什么给你钱,你怎么不去外面借高利贷啊?我是慈善机构还是动物园,要喂你们这些狗操的玩意儿?
求求您。
程锦明好像对所有谩骂都听不见一样,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求求您。继父看到他,苍白的脸像痨病鬼,又像个祖宗,觉得这个野种实在是厚脸皮又没教养透顶,恨得他踢了一脚过去,程锦明身形晃了晃,咬着唇角,出口仍是那句没有什么生命的:求求您。
这时候很多人都停下来望向他们了,大厅里安静下来,人总是对热闹乐见其成,尤其是泛着血腥味儿的热闹,比家长里短更让人津津乐道。视线尾端连着箭簇,扎着程锦明的背,他浑然不觉,垂着眼:求求您。
有一个声音响起来。沙哑的微微带着笑意,像很新鲜似的。“老板,他是你儿子啊?大过年的怎么那么不客气?”
程锦明终于有了反应,朝那个方向望去。
杨乐容。阴魂不散的杨乐容。
他在和几个手上都是刺青的人打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放下了牌,死死盯着他,眼里的嘲讽、兴奋、疯狂和恶意几乎要溢出眼眶。
继父被人看作热闹,没什么反应,但听人说程锦明是他儿子,气得又恶狠狠踹了程锦明一脚,这下程锦明终于被踢倒在地,苍白的脸浮上痛楚,却咬着牙一语不发。
什么狗屁儿子!狗日的杂种!整天就知道要钱,凭什么给你个狗操的玩意儿?
旁边人看着,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回事呢,弄成这幅模样,有什么话好好说嘛。说着这些话的人,都是笑嘻嘻的,心里洋溢着看到热闹的雀跃。大过年的,是个人都要笑容满面,到了哪儿都要歌舞升平,一句不吉利话,都不可以讲的。而吉利是自己的,幸福是自家门口的,别人家的不幸,像隔着屏幕的武打戏,另外一种形式的热闹!打出血来,就更有意思了,回去能和家里人讲上一天,门口的福字红彤彤的,不管是朱砂还是血,都是福字,保佑着全家幸福快乐,再远的,就不管了,就可以嗑起瓜子看起来了。
程锦明不再看任何人,也没再起身,他跪坐着,地上都是尘土和瓜果纸屑,他也不在意,朝着继父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额头碰到地上,清晰的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撞在地上,撞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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