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三月底,瓦夏的个展结束,接档的是海洲艺术学院的优秀学生展。这不是美术馆和海艺的第一次合作,双方自然都有经验,从展览时间到敲定到最后布置花了不超过一个月。张时夕也不至于事无巨细地时时盯着,而是把精力放在下一个项目,也就是那天江崇提到的毛姆展。
毛姆是作家,乍一听这个名字,似乎很难将他同美术馆联系起来,张时夕一开始也没往这方面想,只是他每年都会去临近的木心美术馆看看,每一次看都会发现新的细节,有新的收获。有很多人用很多方式认识木心,可能是那首《从前慢》,也可能是那些俏皮的俳句,张时夕则是通过那本《文学回忆录》。如果按顺序参观木心美术馆,观众会看到最后几个展厅里有一面灰墙,上面挂着多位作家的肖像照,他们活在历史的不同时期,但木心用一堂堂文学史课,超越时空将他们连接到了一起。
而当张时夕在那面灰墙前久久驻足,他突然想到,将毫无交集、不具有流派主义传承的作家联系到一起的作品,不止木心写过。
于是从去年年中开始,张时夕就和安德烈提到过毛姆的那本《巨匠和杰作》,商讨是否能在以毛姆为主题的同时,还以这本书为线索,将展的范围扩大到他提及的十个作家和他们的作品。
安德烈也是英国人,对毛姆在海外的名气略有耳闻,但等他为了策展真正去了解,才发现在中国,喜欢他的人如此之多。安德烈做过形形色色的展,什么主题都有,但还从未涉猎过作家,除了展出不同版本的书籍,介绍其传播和影响外,他一时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形式,而且这样一来文字内容就显得过于冗长,来看展的如果不是出于情怀,很容易觉得枯燥无味。张时夕就提议制作一幕戏剧,在《巨匠和杰作》的尾声里,毛姆写了一出聚会,齐聚一堂的正是他前文提到的十个作者,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聚会能用影像的形式呈现,然后在展厅里循环播放。
后来策划部的其他工作人员找到北市表演学院的话剧社,他们一听成品会在时溪美术馆播放,满心欢喜答应合作,并用一个月的时间排出一场十五分钟的戏。那一个月张时夕去了三次北市,于他而言,这个频率真的能算频繁了,但他也不是去找江崇,而是去观摩排练现场,江崇想找他,还得自己去电影学院的话剧院。
但就算有了影像,这个展还是太单薄,不管是从《刀锋》衍生出的印度文化,还是通过《面纱》展现上个世纪的殖民主义带给创作者的灵感和影响,毛姆这个主题好像还是更适合写成文字,而不是做成一个展。于是策展部全体都聚焦在毛姆最有名的是那本《月亮与六便士》,毕竟“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光”在中国实在是太响亮了,即便这句话不是毛姆写的,也并不妨碍人们对月亮隐喻的喜爱。
而如果真正翻过这本书,读者多少也会被书中那位为了画画不顾一切的斯特里特兰德震撼到,并对其原型,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有所耳闻。美术馆的团队又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原本是聚在一起想点子的,说着说着就变成读书俱乐部了,有人刚重温过,还热乎,不由提及故事的结尾,在生命的最后,斯特里特兰德也在大溪地抵达了他的艺术巅峰,他的一生因为能画出那样的作品而无所畏惧,他功德圆满。
“就像王小波写《我在荒岛迎接黎明》,他在写出从源泉里涌出的诗后如同听到金喇叭的声音,将诗刻在石头上后他没留下姓名,因为姓名并不重要,他已经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胜利。”
“可我就没那么超脱啊,”有人笑道,“我就觉得好可惜,那么美的一幅画,他居然让人在他死后毁掉,我真的俗,我就是想看看燃烧整个生命创作出来的艺术是什么样。”
张时夕看着其他人应和地点点头,突然就有了念头,问安德烈知不知道《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有没有外借过。
《我们》是高更最大幅也是最杰出的作品,是他于1897年创作的。彼时高更正处于人生最低谷,不仅刚经历丧女之痛,也同无数在世时化作无人问津的艺术家一样,饱受疾病和贫穷的折磨,在大溪地画完《我们》后,高更再也无法忍受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选择结束生命,而如果他没有自杀未遂,《我们》便是他燃烧生命和创作激情的旷世遗作,一如《月亮与六便士》中,斯特里特兰德出于自负和轻蔑付诸一炬的那副杰作。
于是他们开始同波士顿美术馆取得联系,这幅画堪称该美术馆的镇馆之宝,当然不会轻易外借,但时溪美术馆不是没做过国际大展,两年前有《你好,梵高》,他们在策划毛姆展的时候也刚结束一个国际大展,主题是希腊神话。当时他们不仅说服巴黎的古斯塔夫莫罗博物馆借出古斯塔夫的十多幅神话传说的画,还斥巨资把柏林佩加蒙博物馆的雅典都城盛况图和后期修复版的众神之战壁画雕塑再复制了一份搬运回国,如果说《你好,梵高》更多是在国内引起轰动,那么去年那场展则吸引来无数海外媒体,因为在时溪美术馆之前,还没有艺术机构办以外借的方式办过如此大规模的希腊主题展,还是在中国。
所以时溪美术馆虽然还年轻,但在国内外艺术圈子里已经有些一定知名度,几年来过手的展品也从没出过岔子,他们这次只借那么一幅画,原以为会很顺利,但波士顿美术馆出于谨慎,要求这幅画全程投保,且保单金额高达数百亿,这个数字让很少考虑支出收益的张时夕都摇头了,毛姆展的策划只能搁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启。
而就在四月初,张时夕意外收到波士顿美术馆的邮件,信中提到一个知名艺术基金会的最新公益项目,如果他们能申请到,该基金会能承担至少三分之二的保险金。
这显然是不容错过的机会,他们也足够幸运抓住。之后的运输海关申报等有专人负责,等看到物流信息开始更新,张时夕终于松了口气,回过趟桃花源岛上,那套他和江崇常住的公寓。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套两百多平的海景房,曾经那是他的家,有一个江崇一直在等他,现在他进屋,大厅的无线网络都不记得他。张时夕以为是江崇换密码了,可等他把自己名字的缩写和江崇的生日输进去,他成功连上了Wi-Fi。
——是他太久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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