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1/2）

强大的气息，来自受感染的、竭力扩张的肺，经由鼻孔，费劲地向外界吞吐，嘶，嘶，像兽，像蛇，在林间隐藏，在草间暗游。

青孟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见白冈奥，入天地会，都不象此刻。她把手中的巾帕拧成了麻花，按规矩，是不可窥视的，只需静听吩咐，她站立片刻，未得到只言片语。

“咳！咳！”又有两声嗽，青孟抬起眼皮，只见一床微耸的绿色锦被，锦被窸窣，被下的人动了动，碧荷枕上出现了一条长而黑的辫子。

鞑子才蓄这样的辫子！啊，不，她下了大罗山时，全天下的男子，都已蓄上了这样的辫子。

是时势，是天道，白冈奥的话言犹在耳。

“奴婢伺候郡王爷擦身！”她轻声道。

还是没有回应，只见他翻了身，拢上被，连那条长辫都看不见了。

这是架螺钿敞厅酸枝木拔步床，有一条床廊，与床沿有几步之遥，半铜盆热水被搁在床廊间的小几上，青孟手持巾帕站在盆旁，进退难为。

阿若已经退到外间去了，如果可以，她也想退出去，但她不是普通的侍女，她的目的是为了接近他，她犹豫半晌，终于迈过床廊，到床沿边，蹲就半个身子，放低声音，又一次通报：“奴婢奉陆大夫的医嘱，服药后半个时辰给郡王爷擦身。”

持续的静默，除了那沉重的气息和自己突突的心跳，什么都听不到。也许他病得很重，口不能言，青孟俯过身子，一股汗味裹着男人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是鞑子，也是男子，离这么近，这在她是首次，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受不了，没想到也不甚难堪，似比曾敏的触碰还好受些，她身子又低了一低，身后辫子滑下来，眼看要拂到锦被，忙拢过去，定睛看，见他侧卧着，发际颈间都是汗，枕上的荷花濡湿了半朵。

“走开！”忽听一声喝，嗓子烧坏了，极是暗哑，却具备着不得不尊的威力。

青孟忙却步：“奴婢….”

“滚出去！不知首尾的东西！“他支起半个身子，转过头来，额头在流汗，许是灯光之故，脸色蜡黄，一切都是病人该有的样子，只一双眼，精光四射，咄咄逼人。

青孟慌忙低头，不及思索立即蹲身退出帐外。

”回来！“

青孟掀开蓝色纱帐，见他侧身坐着，斜睨看她。

“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

手上有什么？只有巾帕，青孟不敢迟疑，双手捧着上前一步呈送给他。

他不接，状甚嫌弃：“搁在盆上，出去！”

有生以来没经受过这个。瑶族的圣女，众星捧月似的，白冈奥虽然严厉，也很珍重她，下了大罗山，进了天地会，因为白冈奥朱氏皇族的渊源，一天也不曾受到亏待。

可是能怎么样呢？大雪压松，松柏只得弯腰，她把巾帕放在盆边，又恭谨地蹲上一福，退出帐外待命。

隔着蓝色的纱，胤禛见她悄立在床外，他一声召唤，便好随时入内伺候。

籍着他生病的时机，派这样的人来伺候他，不是乘虚而入是什么？佟毓秀池世沉心里头到底装着多少事？

“怎么？你们云南的女子，欢喜看男人宽衣解带？”胤禛牵动薄唇，冷声道。

她闻言很受挫，远远地都能见脸上的红，头低得垂到了胸前，再不言语，很快消失在两道垂花门后。

这么稚嫩，应该不是风月场中之人，胤禛边想，边掀开锦被，刚出过汗，全身寒浸浸的，他站起身，一时间头昏眼花，扶着床把片刻才定神，想站直，却因人高过床顶，不得不弯腰，他步下床踏，到床廊下，把巾帕扔入盆中，看着白色的织物在水中沉沦若有所思，巾帕沉到了盆底，几个寒噤袭来，他才醒过神，脱下被汗浸透了的白绸中衣，拧干巾帕，自己慢慢地擦拭起来。

青孟回到外间，脸上似挂了严霜，她原本就眉清眼淡，如此一来，阿若连话都不敢说了，只兀自站着，心里头十分忐忑。方才，她虽然人在外间，里头的话都听到了，这位王爷，是佟府谈论的热门话题，以难调理著称，果不其然，今天算是躲过去了，明天怎么办呢？

又换了两次热水供他擦洗，每次擦洗，都要更换被褥，送上可替换的中衣，这一夜，不是在忙碌，就是在等候忙碌，天将将亮时，二人才倚桌而睡。

然而，香樟树间的薄雾尚未散尽, 门外已响起了人们说话的声音。

“十三爷, 可不敢进去, 这病不容小觑, 万一染上, 您金尊玉贵的,让奴才们怎么担待”

“金尊玉贵呵呵!”好一条响亮的嗓子，熟睡的人都被唤醒了：“你是说我四哥不金尊玉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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