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蔡陵渡（四）（1/2）
夏端和罗笙采从曾帅处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军队驻扎在郊外，此时云遮薄月，既不见朗月疏星，亦不见万家灯火，一片黯然之间，倒让人有些恍惚起来。
“哥，”夏端走在前面，忽然停下脚步来转头说道：“我饿了。”
“走吧。”罗笙采瞥了他一眼：“回去，我给你把饭菜热热。”
“哥对我最好了。”夏端笑了起来。
“哥，”夏端突然开口问道：“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那种，一直遵从本心，自由自在地活着，那样的人呢？”
“难啊。”罗笙采回答道：“不是外界掣肘，就是自己加给自己桎梏，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
“清平山是江北最重要的州府之一，”夏端站在崔翊程屋里，低头看着军事地图：“因清平山在其境内，便以此山为名。”
“又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崔翊程坐在旁边端着茶杯：“得好好准备一番了。”
“有你在，终归能容易一些。”夏端说着，便从他手里拿过茶杯：“大清早的别喝茶，对身体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夏端便去了崔翊程住处。他本以为对方还没醒，去了正好逗他，却没想到这人起得比自己早多了。他去时，正看见这人在庭院里练武。
那人长刀一挥，不远处的树叶便飒飒作响，临风而动。初生的太阳光芒尚弱，阳光打在崔翊程的刀上，映成了斑驳的光影。觉察到了他的脚步声，崔翊程便收起刀转过身来：“启正兄。”
那人的淡青色布衣映着身后青葱的茂林，一派盛夏好光景。
恍惚之间，夏端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是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的太平与安宁。
“启正兄过奖了。”崔翊程低垂着眼睑：“崔某一介武夫，没什么大用。”
“这话说的。”夏端故作生气的模样：“那时你刚来，就说要做将军掌兵权，现如今，那般豪气哪儿去了？”
“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崔翊程笑着凑近了低声说道：“若不那般，谁会注意到我？谁会重用我？”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也不过是一个郁郁不得志之人罢了。”
“外人？”夏端轻声笑了：“听你这意思，是没把我当外人？”
“没有吧。”崔翊程抬眼看着他：“哪有把兄弟当外人的？”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夏端很是受用，于是便再也掩饰不住笑意：“子云兄，你说你，这烽火乱世的，想活容易想死更容易，你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志向呢?”
趁他笑着不防备，崔翊程从他手里抢回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话说回来，这一路也没见你怎么耽于玩乐，干嘛偏偏给自己扣上一顶风流公子的帽子？”他放下茶杯：“你明明，不是那种人啊。”
“那你看我是什么人？”夏端笑着问道。
“傻子一个。”崔翊程笑道。
“你堂堂崔将军，”夏端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竟然跟一个傻子称兄道弟。”
“这傻子连茶都不让我喝，”崔翊程一边跟夏端抢茶杯，一边说道：“你当我愿意天天和他待在一块儿啊。”
夏端发现，这人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简直过于赏心悦目，过分贴合了他的眼缘。于是一个不留神，茶杯便让这人抢了回去。
“下不为例啊。”夏端指着崔翊程的茶杯，瞪着眼睛说道。
“多管闲事。”崔翊程抿了一口茶，格外舒坦。
天运十五年七月初三。
“启正兄来了多久了？”崔翊程整个下午都在校场操练士兵，日头偏西之时才让众人散去，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在校场边上围观的夏端。
“没多久。”夏端笑吟吟地说：“也不过一两个时辰。”
“那还不算久？”崔翊程把长枪扔给旁边的兵卒，伸手拍了拍夏端的肩膀：“怎么，启正兄有事？”
“哪儿有什么事啊。”夏端和崔翊程并肩走着：“无非是想来见识见识崔将军练兵。”
崔翊程练兵确实好看，效率高阵法齐全不说，若有什么招式兵卒们做得不好，他还会亲自示范，可谓尽职尽责。
只是总冷着一张脸，不免让那些不熟的人敬而远之。
“练兵有什么好看的。”崔翊程笑道：“比喝酒有意思吗？”
听到喝酒，夏端心里猛地沉了一下。他迅速收敛起表情，本想就这么蒙混过去，可这一切却全被崔翊程看在眼里。
崔翊程笑了笑，轻声说道：“启正，其实你压根不擅长喝酒，对不对？”看对方没有反应，他接着说道：“庆功宴那天，你才喝了多少就醉成那个样子，难怪在太平酒家，酒保一直劝你多喝一点。”
夏端停下脚步，错愕地看着他。
“我那儿还有些香雪酒，”崔翊程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存放的时间稍短，但也不掩糯米醇香。若你有兴趣，不妨来尝一尝。”
“好啊。”夏端若无其事地说道：“等过两天闲下来，我一定去。”
“瞧你这记性。”崔翊程笑了：“曾帅昨天才说，让咱们过两天得空回一趟随州，哪儿还能闲得下来啊？”说罢，他凑近了低声说道：“还是说，是你有意这么说的？”
“子云，”夏端正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崔翊程低下头：“惹你不高兴了吧。不如等从随州回来，我陪你射箭，权当是补偿了。”
夏端知道，为人行事，切忌交浅言深。
夏端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是一副极好相处的模样，身为将军却没有上位者的架子，随便和谁都能称兄道弟。可真正能让他推心置腹的，这么多年来只有罗笙采一个人。
而这仅有的信任，也是在无数个日夜相处中建立起来的。
他知道罗笙采奉曾帅的命令协调调度各方关系，他也知道曾帅给自己安排的这个先锋将军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实则却是个狠角色，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给罗笙采添麻烦了，于是对崔翊程便处处讨好，想着能如和窦英相处时那般和睦也就罢了。
可事到如今，他越来越觉得，情况已经远远偏离了他的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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