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螳螂捕蝉(1/2)
苏赫初识雀儿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那是一个盛夏,艳阳高照,雀儿就坐在草地上,手里把玩着几朵淡黄色的小花。
其实雀儿的本名叫其其格,花朵的意思,不过大家都喜欢叫她雀儿。
当然了,像苏赫这样的下人,也只能唤她一声大小姐。
那天苏赫正跟着父亲在草原上牧羊,远远的便看见了这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娃。
其实那时他们都还很小,苏赫不过才十岁出头,雀儿也不过七八岁光景。
其实对当时的苏赫来说,娶妻生子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其一自然是因为他年龄尚幼,至于其二,是因为他的地位实在是卑贱。
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父亲只是个日渐式微的部族里的牧民,若是在太平年间,自己守着家财,本也能不愁吃穿,可现如今狼烟四起,蒙古诸部征伐不休,想来自己若不另寻出路,估计将来连最基本的安稳都不会有。
父亲虽是牧民,可多少也有些门路。于是在苏赫十四岁的时候,他被父亲送到了蒙达可汗那里做奴隶。
蒙达当时已经是小有权势的部落头领了,在他手下效力,自然不会差。
可苏赫想要的,自然不仅仅是个奴隶或者侍从的地位。他想要往上爬,爬到一个没有人会看不起他的位置。
而他终究也做到了:他本就颇具才干,再加上有了入世的这份心,几年之后,凭着自己的努力,他成功成为了蒙达可汗的重臣。
这天苏赫接到命令,代蒙达可汗去城门口迎接多年来一直在外征战的依仁台将军。
依仁台这人,苏赫在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了。他追随蒙达可汗的时间最久,立下的功劳也最大,若将来论功行赏,这人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故而好奇之中,苏赫心底还多了许许多多的敬意。
苏赫正出神,一队人马就从远处疾驰而来,为首的青年意气风发,还没等苏赫反应过来,就已经跳下马立到了他面前。
苏赫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举止之间却比自己沉稳了不少。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比自己大了足足八岁。
“我是苏赫。”苏赫试探地说。
“依仁台。”青年人温和地笑了:“久闻苏赫将军大名,如今可算是见到了。”
苏赫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居然能和眼前这人一起,成为最受蒙达可汗器重的将军。
他更没想到的是,百年之后在后人的评议里,他苏赫,当年蒙达可汗手下最微不足道的奴隶,居然也能和眼前这个青年人齐名。
果真是世事难料,如大梦一场,往事皆烟。
然而苏赫在不久之后,才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了何谓世事如梦。
这天如往日一般艳阳高照,蒙达可汗召来苏赫,给他和蒙达手下一位老臣的女儿指了婚。
这位老臣过世多年,但其子昂沁骁勇善战,便得了蒙达可汗的重用,其女也被照顾得很好,也算是可汗尽到了为人君的情义。
直到那女子进了营帐站到苏赫面前,他才知道,这女子居然是雀儿。
“你……”苏赫看着眼前这女子,忽然想起了早已尘封的年少光阴。
那时的苏赫还是蒙达可汗手下的奴隶,每天做着些杂活,于是便能常常见到雀儿。
雀儿生性散漫随性,于是苏赫闲暇时候常常陪着她在草原上纵马,保护她的安全。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苏赫,”有一天,雀儿站在旁边看着正在干活的苏赫,忽然发问:“如有来世,你想要去做什么?”
闻言,苏赫愣住了:来世?此生未尽,我去如何想得到来世?
不过他只愣神了一瞬,便轻声笑了,反问道:“大小姐呢?”
“如有来世,不涉纷争。”雀儿淡淡道:“我只想着,风雪夜归,品茶煮酒,拥衾而眠。”
“哦?”闻言,少年苏赫笑着说:“听起来还不错。”
雀儿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心里却有些暗暗高兴。
于是她继续发问:“你会一直这样陪着我护着我吗?”
“自然,”苏赫笑了:“护卫大小姐平安,是奴才分内的事。”末了,他还微红着脸加了一句:“大小姐想做什么,奴才都会陪着您的。”
婚期定在不久以后,娶亲,送亲,迈过旺火,迎来送往。
苏赫看着身边的雀儿,不禁心里一阵触动。
他低头轻声道:“雀儿,我会护你一辈子的。”
那天昂沁也十分高兴,特意嘱咐苏赫:“好好待她,问心无愧。”
这一年,苏赫二十岁,按照汉人的说法,也不过是个刚刚及冠的青年男子。
可在周围的同龄人里,他已经是成婚最晚的一个了。
雀儿也为了他,等成了老姑娘。
不过上天终究没有亏待他们,一年之后,两人喜获麟儿。
雀儿初为人母,自是喜悦。苏赫也高兴坏了,想了几个月,这才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恩和。
意在平安吉祥。
成婚之后,苏赫依旧过着南征北战的日子,真正能陪在雀儿身边的时日其实并不多,其实他心里也是倍感愧疚的。
如今有了这孩子,想来雀儿的日子定能舒心许多。
军营里,苏赫也在不断成长着,逐渐成为了军营里仅次于依仁台的大将军。
连昂沁都成了他的下属。
多年戎马征战使他见识了太多的世间疾苦,他的眼界自然也在不断地开阔着。
“现如今想想,只觉得自己当初实在是有些不像话。”这天军事例会过后,苏赫抿了抿嘴,对依仁台说:“汉人也常说,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我既有兵马在手,便该想着以这天下为己任。”
“你肯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依仁台笑着端起了酒杯:“你记不记得可汗之前也常说,只觉得你有些狭隘了。”
“可汗是对的,”苏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辈子为可汗尽忠,为天下谋太平,纵是马革裹尸,也没什么遗憾。”
“大将军理当如此。”依仁台温和地笑着。
苏赫后来才知道,他与雀儿之间的嫌隙,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不久以后的一次战役里,苏赫收到了一个让他久久不能缓过神来的消息:
昂沁将军违反军令骤然出击,私自率兵突袭乃蛮部。
昂沁将军之后辩解说,此次全因乃蛮部欺压平民,实属无奈之举。
苏赫无比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阿哈,你这是干什么?
现如今部队里本就有许多人不服我,暗暗与我作对,我如何能保得住你啊?
意念流转间,苏赫忽然有了一个让自己都深感恐惧的念头:
既然保不住,那就弃了吧。
第二天,昂沁将军就被带了回来关进了狱里。
苏赫已然下令,不日斩首。
“苏赫,我只求你别杀他。”闻讯赶来的雀儿跪倒在他面前:“我自小无父无母,阿哈把我养大,你就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雀儿,”苏赫低下头望着跪在他脚边的雀儿:“军令如山,你这是要我徇私吗?”他抬起头:“你阿哈,违背军令,私自出兵,不杀他,何以平人心?”
“不是的,”雀儿泪流满面地直起身子,近乎歇斯底里地说:“你不是不知道,他出兵是因为乃蛮部突袭咱们的平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杀他,绝对不是为了整肃军纪。”她瞪着苏赫:“不过就是为了给你自己立威!”
“胡说什么!”苏赫有些急了,一把推开了她。
雀儿猛地摔倒在地,转而冷笑着望着他:“苏赫大人狠起来连自己的亲戚都杀,果真是军纪严明。”
“你累了,”苏赫强压着怒火:“回去歇着吧。”
“回去?”雀儿冷笑道:“我还能回哪儿?”她想了想,近乎疯癫地笑了:“苏赫哥哥,你答应过我的,要一直护着我的。”她顿了顿,忽然又爬到苏赫脚边开始恳求:“算我求你了,你就不能放下一切陪我走吗?”
如有来世,不涉纷争。
我只想着,风雪夜归,品茶煮酒,拥衾而眠。
苏赫忽然想起了这人年少时时常挂在嘴边的这番话,忽然间心软了下来。于是他望着雀儿,放轻了声音:“天下未定,我如何走得了?”他抬起头:“若我放下的只是我自己的私事,那也就罢了。可现如今,蒙古部四下散落,可汗这边开疆拓土正是用人之际,我若走了,置可汗于何地?置千万征战兵士与我蒙古部族于何地啊?”
“你若不走,”雀儿抬头望着他:“置我于何地?”
“雀儿,”苏赫有些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如今四方征战,死了不知多少人了,多一个昂沁,也不过是寻常!”他俯**来看着雀儿,放缓了声音:“倘若有一天死的是我,也是寻常。”
“我懂了,”雀儿面无表情地说:“大将军天下为公,自然不是小女子能企及的。”她强忍着眼泪:“你放我走吧。”
“你说什么胡话?”苏赫愣住了:“你是我的妻子,咱们是要生死与共的。”
“那些汉人们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雀儿说:“我与将军,就此别过。”
“怎么就道不同!”苏赫问道:“你难道不想让这天下停止纷争吗?”
“天下纷争,自有其变数,多说无益。”雀儿淡淡道:“若你想身先士卒,不愿与我归隐山水,我自然不会阻拦。可若你想伤害我身边的人,”她狠狠地望着苏赫:“我与你势不两立。”
苏赫心下一惊:他从没想过自己多年的枕边人会像今日这般对自己恶语相向,也从没想过,自己以为的心意相通,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厢臆想。
就这般,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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