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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染朱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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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红如血染,寥寥几声鸦啼也盖不住屋里传来的碗碟碎裂声。张荆也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皮球,站在院里一株开得正旺的金桂下,花瓣簌簌地落了他一身,被泪痕粘住,毫不客气地挤占满他惊慌失措的脸。

千万根树枝张牙舞爪地探向天际,犹如千万只呼救的枯瘦的小手。

争吵声戛然而止,他紧张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起初,女人还是毫不在意的,她挽尊一样在苦笑,神色哀哀,望着白瓷茶杯不说话。

直到男人进屋开始收拾行李,女人的呜咽便凄厉如夜行的鬼魅误闯白日,划破天际,曝晒在如火夕阳下耐不住强烈的灼烧。她的身影行尸走肉般绝望地踱来踱去,一阵风从阳台灌进去,那惨白的裙角被风吹得肥大,显得她更较小脆弱。

裸露的脚踝,赤裸的脚丫,满地的碎玻璃渣,玻璃渣上新鲜的血渍,他的母亲就像站在烧红的炭火上施法起舞的女巫,她面目可憎,她鲜血淋漓,嘴唇模模糊糊地一张一合,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诅咒话语。

不消一会儿,男人从屋内出来,手上只拎了个瘪瘪的行李袋,似乎这个家值得他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女人望向他决然的背影,先是一怔,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倒在满地的玻璃渣里,一把抱住他的腿。拦住他!拦住他!她用唇语说。脸上青筋暴起,五官扭曲,换上了一副魔鬼的面具。

张荆也把皮球随手一丢,木讷地跑过去,按照母亲的指令卖乖讨巧。爸爸不走,爸爸不走,他喊道。就像一台小小的复读机。

可他抬起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看清那张被夕阳吞噬的脸。父亲火燎的坚硬身躯依旧挺拔,却冰冰冷冷毫无感情,手指僵直渐渐开始发青,浓绿色的腐臭味液体从裤头裤裆流出,身体忽然变得又湿又滑,就像一条臭水沟里的鲶鱼。

一阵恶心在胃里翻江倒海,张荆也惊惧地瞪大了眼努力想看清父亲的面目,却发现他脖颈以上,空无一物,仿佛一具断头的尸骸……

夕阳所吞噬的,不过是残酷的真相:父母十年婚姻如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而他是被消磨掉所有利用价值,早已失了功效的一碗人肉灵芝。

从那天起——

“阿荆!”

关切的呼唤将张荆也从一场惨痛的大梦中唤回,他无望地猛一瞪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下的枕巾被单湿了一大片,他的整张脸,不,应该说是整具身体又湿又重,仿佛刚刚淋了一场可怖的雨。

回忆的残骸将他的灵魄大卸八块,太过痛苦以至于一时回不过神来。

“还好吗?”李楷冰凉的手从蚊帐下面探过来,轻轻地摸一把他汗淋淋的额头,“你丫都烧到胡言乱语了,真不要爸爸陪你去趟校医院?”

“去你的,谁是你儿子。”张荆也有气无力地打掉李楷的手,扶着墙坐起身,发现整颗脑袋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仿佛灌满了水,左右晃晃就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别犟了,哥们儿怎么说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李楷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地从自己床上爬下小半阶,又爬上张荆也的床沿,半个身子撑进他的蚊帐,劝道:“你老老实实去校医院扎个屁股针挂几瓶水,没准明后天还能跑几单回个血。可要是硬撑着不去看,烧成肺炎住了院,医药费还得哥几个帮你凑,自己那点小积蓄搭进去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外债。俗话说得好啊,‘屁股债得屁股还’……”

好一个“屁股债得屁股还”,李楷这混球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等他话说完,张荆也不胜其烦地用力掀开被单,没好气地踹了两腿,好褪去脚踝的倦热,转过头望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缓缓道:“你倒是让开啊。”

李楷嘿嘿一笑,麻溜地从床架上滑下来,趿着人字拖到洗手台糊了把脸,又蹑手蹑脚一脸贼样到对床的桌上撸了团钥匙串。等张荆也慢悠悠从床上下来,推搡着他便出了门。

张荆也浑身酸痛,连挪带蹭地走,被李楷半拖着下了楼。在舍监眼皮下黏黏腻腻地走开十来米,他才像个闷葫芦终于开了瓢,半是气若游丝地问:“我说梦话?”

“你还有脸问?说得可起劲了,我都怕那睡得浅的小虎子起来掀你。”

“说了啥?”

“谁知道你啊,呜呜咽咽的,活像个鬼上身,三更半夜的吓死人!”李楷说着打了个大哈欠,一边手用力磕到张荆也嶙峋的肩角,一把将他拢到身边来,“说起来你还得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大半夜不睡觉,没准你今晚就烧成个傻子了。快,说谢谢爸爸。”

“爸你妹——”张荆也毫不客气地把李楷毛茸茸的手推开,挪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嘛?明天又不去上课?”

“老和尚念经,不听不听。”

李楷说的老和尚是他们的市场营销学老师,名字叫“凡海”,怎么听怎么像个法号。凡老师上课有个特点:照本宣科,语速极快。不论是理论还是案例,翻开书页张嘴就来,把所有的字眼都认认真真含在嘴里,煲了一大锅所谓的“考试重点”粥一口气全吐出来。一堂市场营销学约莫2个课时,“营销咒”一念起来,同学们是迷瞪的迷瞪,睡死的睡死,几乎无人幸免。

“不过,你别看这老和尚一脸正经,其实和我一样,都是喜欢吃肉的杂食动物。”

张荆也只觉得脑袋混混沌沌,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蹊跷,对李楷神秘兮兮的样子不以为然,回呛道:“他又不是真的和尚,吃块肉有什么不对。”

“愚蠢!”李楷嗤笑道,“上次交纸质版的小组作业给他,你猜怎么着,我发现他居然在看《紫染朱门》,还做了标记!”

张荆也刚想问他什么紫染朱门黑染狗门的,一瞟眼看到校医院走廊那盏忽闪忽闪的黄灯泡已在眼前。

他烧得确实有些身子虚,周身难受得很,便懒得再去接李楷的话,步子轻飘飘地立在房檐下,按下急诊的门铃。

按了大概五六下,急诊医生才一面套着白大褂一面睡眼惺忪地给两个柴瘦的学生开门,还不忘抱怨他们俩大半夜才来看病。开了门,她随手一指,命令俩学生娃娃坐在塑料椅上等着,骂骂咧咧地甩了根水银温度计,没好气塞到张荆也滚烫的手心。

“自己看着点,五分钟!我去洗把脸,一个个没让人省心的麻烦孩子……”女医生揉了把脸,蹬着她那双胶底坡跟白鞋走远了。

深夜的校医院仿佛一个静止的时空,钟表走得极慢,时间胶着令人不安,空气中弥散着不同于大医院的干净清爽。夜静得可怕,人甚至能听清外面树丛里飞舞的一只只花蚊,它们在夜里狂欢、交配,抑或游走在危险的池塘边缘让牛蛙饱餐一顿。

两个铁哥们儿相顾无言,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张荆也腋下的体温计差些被他抖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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