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擦枪走火（1/2）
张荆也整整烧了一宿，也整整梦了一宿。
随着他远去的意识，李楷的絮叨被磨成一声声蚊蚋的呢喃，消融在梦的河里。
身体抱恙的几日，张荆也不敢再造次，果断选择在校内回归几日正常的大学生活。他的顾虑在于，若是病得再重些，没准医生会建议他转到医保定点的二甲甚至三甲医院就医，路途遥远不说，就算有医保，药费累加起来也不可能比学校一块九毛五的一盒板蓝根更便宜了。
可怜阿荆过了两年捉襟见肘的生活，精打细算起来怕是华润万家抢购特惠商品的阿姨也自愧不如。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大课是毛概，张荆也被大病破坏的食欲在老师慷慨陈词的同时竟起死回生，随着地中海老头愈发激昂的情绪被放大、放大。临近下课还有十分钟，他已饿得肚皮贴后背，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爹爹，去吃隆江猪脚饭不？
张荆也双手摸在抽屉里，给李楷发了一条信息，腆着脸叫爹的同时还不忘发个谄媚的表情。
——死阿荆，你哪只眼睛看到爹爹上课去了？
——师姐喊我去帮忙
——恕难从命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儿砸，你得学会自己长大
张荆也冷笑一声，不以为意地把手机塞回书包里，脑子满满都是下课的闹铃和卤猪脚饱满的油红色。
刚一下课，张荆也便直奔小南门去，走得比谁都快，坐在他一边的小虎子还没来得及问他晚上的安排，人便没了踪影。
除了一日三餐或者休息，他向来不是很积极的人。这种低欲望的生活倒是让他的身材维持在一个算得上匀称的范围，曲线很柔和，没什么刚毅的轮廓，一米八一的驼背瘦个子穿梭在周五傍晚熙熙攘攘的校道上，就像根端正的活扫帚。
他走了大概两个地铁站，穿进一条又脏又湿的小巷，在一排性用品灯牌里找到猪脚饭的牌子，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快步踢走几个易拉罐，推开油腻腻的玻璃门，一头扎进吹着冷气的店里。
老板把猪脚饭端上来的时候，张荆也特地掏出手机确认现下的时间，盘算着要在十分钟内饱餐，搭28路赶在表姑下班前回到家，免得那个39岁还不结婚的老阿姨又念叨他“放假了也不着家”。
当然，他还有另一层顾虑。
这家店的位置离天鹅绒公寓实在太近，那地方让他浑身不舒服，多待一秒都觉得身上要起荨麻疹。
他果真按照自己的计划在十分钟内饱餐一顿，抽了张纸把嘴抹干净，推开门回归热气腾腾的没有冷气的世界。穿梭在一排大大的“性”字灯牌中的张荆也莫名沾染了些许俗尘气，趁着太阳下山出门迎客的发廊小姐姐像是小巷里的一个个路障，看到高大的他总忍不住摸上两把，一百米的巷子走完，他也染了一身脂粉味。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正当张荆也掏纸巾想要擦去卖身女留下的咸湿汗渍，一只手冷不丁搭上他的肩头，湿湿热热的。
“小张，”戴着黄色头盔的中年男人喘着粗气，扬了扬手中的外卖袋子，“快，帮帮我！”
“…？王哥你怎么……”
王哥是张荆也兼职送外卖认识的专职骑手，四十出头，因为搬家刚刚来这片区域送餐，四舍五入和他一样，算半个新人。
“我、我……我一直、一直没找到这家……”王哥喘着粗气伸出手，示意他看那张被汗水揉湿的外卖单，“这、天鹅绒公寓，我找了老半天……”
张荆也瞧见那个“陈”字，一股嫌弃泛上心头。
“小张，你就帮哥这一回……”王哥说着，就要把外卖往他怀里塞。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在哪！”张荆也赶紧将袋子推回去。
“小张，我没时间了，我老婆现在在医院呢，医生说早产，估计要生……”王哥把外卖塞回来，一脚踏上电动车的轮子，咬咬牙，又从口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你帮哥跑这一单，就一单！这钱你拿着……”
张荆也还没来得及拒绝，王哥一松手赶紧踩着电动车一溜烟没了影儿，独独留下被室外机排出的热气吹得凌乱的他。
那团皱巴巴的一百元被丢在地上，沾了污水，和暧昧的红灯遥相呼应。
张荆也站在2201门口，硬着头皮按下门铃。他的内心彩排过无数遍交货然后走人的戏码，绝不要在这片是非之地、咸湿之地、淫魔的恶巢多一秒停留。
一想到一门之隔的“客户”很可能就是荤肉无节操的同志色情小说家，张荆也身后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我说，东西还没送到就点击‘确认送达’，这态度不太好——”陈轲鸣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开门的一刹那，忽然就停住了，顿了老半天才吐出最后一个字：
“吧……”
一股膻臭的酒味扑面而来，仿佛开门的是刚滤出来的酒糟捏成的人形。
“陈先生，你的外卖。”张荆也皱着鼻子，想要回避那股浓重的酒味，面无表情地把外卖递上去。
陈轲鸣不接外卖，他歪着头，灯光阴影将他的脸切得细长，像只好奇的中华细犬。他细细打量着背着的张荆也，眼神像只不安分的手把他周身摸了个遍。
“你干嘛不穿衣服？”陈轲鸣问道。
“……你不接的话，我放地上了。”
“那个黄黄的，送外卖的衣服，你干嘛不穿？”
“我放地上了。”
“好啊，那我送你个差评。”陈轲鸣掏出手机，威胁道。
张荆也不知怎么地，仿佛看到王哥蹲坐在产房外焦急得通红的脸，佝偻的矮胖身躯，竟然有些于心不忍。他伸手挡住陈轲鸣的手机，无奈地说：“我帮你放鞋柜上。”
陈轲鸣面色有种得逞的满足，得寸进尺道：“你不如帮我拿进来客厅吧？”
“你明明自己拿进去就可以了啊。”张荆也皱起眉头。
“差评。”
“操。”
张荆也像是被人捏住了小辫子，一脸不悦，在玄关用力地左右脚互蹭一番脱下运动鞋，脚上只穿着袜子直直踏入积满了灰的木地板。
陈轲鸣摇摇晃晃扶着墙，蹲在鞋柜边掏了一通，抽出一双灰色的凉拖扔在地上：“你也不嫌地板脏，换上！”
张荆也根本不理他，重重地将外卖放在堆满了A4纸的茶几上。那些A4纸上写满了辨认不出字体的大纲，靠近烟灰缸的几张还被烧掉一大半，发黄的一圈仿佛小说家临时起意又迷失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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