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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约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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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鹅绒公寓出来姑且算得上清早,臭水河两岸稀稀拉拉走着晨练的老人,一声声《帝女花》沿河一路蜿蜒,唱词被老式收音机干咳出来:

男:

寸心盼望能(啊)同合葬

鸳鸯侣 相偎傍

泉(呐)台上再设新房

地府阴司里再觅 那 平(啊)阳门巷——

女:

唉,惜——花——者甘殉葬

花烛夜——难—为——驸马饮砒霜——

饮砒霜有何难?若是有金主宣称舔一口砒霜给一万,正在气头上的张荆也能舔到金主破产,埋在纸币堆成的棺材里安详地睡去。

他趿着拖鞋从身穿光缎太极服的一群老者中跌跌撞撞地穿过,尽量避开那些挑剔后生仔的眼光。

他是心虚的。

或许这些老者中有人就住在陈轲鸣隔壁,听到了昨晚的声音,没准已经认出他就是一夜春宵的当事人……张荆也越想越觉得害怕,忽然发现路上所有行人的眼神都夹着一丝审判的意味。

心虚使他的左胸镶了面放大镜,所有寻常的目光都聚集在心脏一点,灼出一个焦黑的洞来。

他越走越急,直到上了28路,看到站牌朝相反的方向远去,淹没在车流中,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归于平静。

回到家的时候,他的表姑正坐在客厅里,抱着一台13寸的笔记本,聚精会神地敲着什么。

张荆也一句话没说,脱了拖鞋一把丢进门口的垃圾桶,直奔房间去。

“站住。”张垚喊住他,打字的声音也随即停下来,“你还知道回来?说说,去哪儿了?”

“昨晚上有选修,就不回来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垚毫不客气,啐了他一口,“我给楷子打过电话,你最好老实交代,去哪儿了?”

“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张荆也顶撞道。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啊!要不是你打死不肯回你妈那儿,死乞白赖地要在我家住下,我用得着没日没夜操心你人在哪儿吗?!哎,我一个人过得多自在,怎么就收养了你这条白眼狼!”

“好好好,谢谢表姑,表姑是收留我的大恩人。”表姑这番话不无道理,张荆也赶紧表了个忠心,别别扭扭解释道:“我昨晚去朋友家打游戏,完了太晚干脆就住下了。”他随即顶上个楷子也不认识的社团好友的名字。

张垚盯着他半信半疑,知道他心思深,只能勉强道:“死孩子,下次不回来好歹说一声啊。要不要上派出所报警你得给个准信儿啊,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侄子……”

“是是是,下次不会了。”张荆也一叠声应道。

“对了,你妈给你寄了点东西。”张垚站起身朝冰箱走去,“前些日子不是端午节嘛,嫂子担心焉城的凉粽不合你口味,特地在家包了新鲜的寄过来,二十个,我昨晚吃了俩,剩下都在冰箱里……”

“我不吃,你拿去公司分同事吧。”张荆也打断她,直朝房间走去。

“分什么分,你不吃我还要吃呢。”张垚看他拒绝得那么干脆,没好气关上冰箱门,在那边碎碎念:“明明是你们母子俩闹矛盾,非把我一外人扯进去,我容易吗我,里外不是人的……张秦也是,好歹在我这住了五年,房租水电一个子儿没交,说走就走了……我怎么就摊上你们一家人,唉!”

张荆也赶紧拧开房门,试图把表姑聒噪的声音隔绝在一墙之外。

没到五分钟,他又灰头土脸地从房间出来,手上多了串钥匙,动作利索地打开对门。

对门曾是父亲张秦的房间,现在被改造成了书房。每每心情烦躁,他都会坐在那把老旧的木椅上空想一会儿。

然而,不论是张荆也还是张垚,两人都很默契地把这个房间当成屋内的摆设,不用来办公,也不用来阅读,仿佛一经使用,就会破坏张秦留下的看不见的痕迹。

张荆也记得张秦离开家的时候,他只有八岁。那天父母大吵一架,父亲把两件衣服装进手提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们没有办离婚手续,细想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因为他们并不存在实质婚姻。不论有没有红本,这段以树立老张常务威严为目的的婚姻在一开始就名存实亡了。

通过技术手段被人为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张荆也成为了这段婚姻中唯一真实存在的联系。

关于父亲的事情,张荆也知道得并不多。

他听说,父亲张秦是张常务老头唯一的孩子。

张老头还年轻的时候,有十年的日子很难熬。那时,一纸令下他便被派去遥远的大西北,成为浩大知青队伍中的一员。好在家中有一对龙凤胎,和年轻贤惠的妻子一同住在城里,没病没灾,也没有被抄家,日子飘飘摇摇却也求得安稳。

插队回来后,张老头被派到市委当秘书。

没想到熬过十年浩劫,命运却给他开了个大玩笑。两个娃娃在十二岁那年同时生了重病,姐姐没捱过去,所幸张秦战胜病魔,孤独地活了下来。

女儿的早逝给张老头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为了不再触景生情,他动用所有的社会关系,调职到另一座城市。

也就是在那时候,张秦在家属大院认识了陈书记的儿子,陈治文。

张秦很聪明,学习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市一中的保送名额如同他囊中之物。张老头对这个儿子颇为自豪,一心希望张秦能顺利保到国防科技大学,成为一名青年军官,给他老张家祖上争光。

那时,张秦和陈治文的亲密关系在张老头看来颇有革命友谊的色彩,他的儿子与书记的儿子玩得好,某种意义来说相当于如虎添翼,对仕途大有帮助。

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张夫人送洗好的一盘水果到儿子房间,却看到两个孩子一脸惊慌失措,低着头忙提裤子——他们上身赤裸,眼里还有未消散的情欲。

闹剧是如何收场的,除了双方家长,并没有人知道。

只是两家人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陈治文在1991年的时候与供销社的一名女子结了婚。

六年过后,野马一样宁死不屈的张秦也和医院护士覃槐荣结婚了。

然而结婚十年过后,张秦从这段荒唐的婚姻中全身而退。留下作为靶子的儿子和积怨成魔的妻子独自生活。

覃槐荣在婚前便知道张秦的取向,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彼时,她哥哥正急着高升,一家人急需她的牺牲为独子的仕途铺平道路,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女孩被毁掉的人生。

如果说娘家人的冷漠还不足以压垮母亲,那丈夫的出走无疑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当她终于撑不住,狼狈地趴倒在地上,身下瘦小的儿子便连带她那一份不幸,成了所有不幸的唯一承担者。

“恶心的同性恋!”母亲常常在幼时母子打趣的温情时刻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欣赏张荆也从欢乐骤降到惊恐的眼睛,略有得意地甩下一句:“你是同性恋的儿子,一样恶心。” 仿佛同性恋父亲是他如影随形,终身抹不掉的一个污点。

更可悲的是,他继承了父亲对文字的敏感和满腔将将溢出的表达欲,需要承担的不幸便凭空多出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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