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微醺的上集(1/2)
在距离中秋节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陈轲鸣从国外回来了。他招呼张荆也到家里来,说是给他带了手信。
虽说已是九月底,早晚气温舒爽不少,但是正午时分的太阳威力不减,焦烤着地面,穿着鞋都能感觉一股辣热从地面袭来,灼得脚心发痒。张荆也顶着毒辣的太阳来到天鹅绒公寓,却发现 “特地捎来的手信”不过是个铜制的镂空书签,连包装都没有。他瞟了一眼书签,语气说不上埋怨,只是觉得有些没必要:“新加坡的铁书签和义乌小商品市场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带回来的当然不一样。你去网上搜搜,做工差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陈轲鸣塞给他一瓶柳橙汁,自己先灌了一口,补充道:“还有这是铜制的,不是铁书签。”
张荆也接过柳橙汁,没有喝,直接放在茶几上,拉过书包抽出本课本,很随意地把书签插进去。微微敞开的书包拉链露出一个黑色的小角,眼尖的陈轲鸣却佯装没看到,注视着他笨拙的动作问了一句:“书看了?”
“《天鹅绒监狱》?”张荆也把课本放回去,抽出那本黑皮小书,很随性地翻开几页,几条歪扭的划线在雪白的纸页上显得很突兀,“看了两回,觉得还挺不错的。以前有喜欢的书本或剧集莫名下架,只懂得骂审查太严。看了这本书,倒是不知道从何骂起了。真是操蛋。”
陈轲鸣似笑非笑,半张嘴遮在杯子后面:“‘挺好看的’,‘挺不错的’,除了这俩词你还能说点别的吗?我给你买这书可不是为了听你讲废话。要是说不出喜欢哪儿,不妨说说不喜欢哪儿。”
张荆也无奈地白他一眼,把书页整好,下巴磕着书包斟酌了好一会儿:“我之前没看过东欧作家的书,这种诞生于后斯大林时代的官方表达,用来隐喻反讽倒是妙趣横生。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期望太高,整本读下来又觉得收获甚少,哈拉兹蒂太啰嗦了,一句话能说完的他说了十句,比起研究讨论,更像个知识分子啰里吧嗦的吐槽。戴潍娜的翻译也不大合意,说不上词不达意,但是有些故弄玄虚,读起来不是很舒服。总体来说,行文技法倒是一大亮点,赞讽混在一起好像一锅大杂烩,演了一出160页的双簧戏,很有趣。”
陈轲鸣连连点头,看起来对张荆也的回答甚是满意,展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又接着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内容吗?说说看?”说完,他便坐在一个圆形矮凳上,一边手肘磕着茶几,又灌了一口果汁。
“内容?”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张荆也犹豫了好半天,硬生生把一些不可说的词吞了回去,越是搜索脑海的词汇越是感觉闷得慌。他拧开柳橙汁,喝了一大口,走到阳台透气,回过身,站在日光下有种正在白炽光下接受审讯的错觉。大概五分钟过去,他终于梳理出一句话,呓语似的说道:“真正革命的不一定是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却永远是革命者。”
“嗯,蒂伯?德里说的。你看上去又呆又乖,这种反叛精神和张秦倒是很像嘛。他当时选的也是这一句。”陈轲鸣的目光追随他,声音猫咪呢喃一样慵懒,又有一种飞在云端的愉悦的松软,梦呓似的接下去,“他还喜欢另一句:‘我想描述的不是我们文化的皮肉,而是皮肉下面的骨架。吸引我的不只是制约艺术家的种种外在规定,……’……”
“……‘……我更关心的是那将艺术家的想象力向下拽拉,使其不断沉沦的地心引力。’”张荆也早将这句话烂熟于心,他跟着陈轲鸣念完,又问:“是他把这本书推荐给你吗?”
“是他不错。张秦他一辈子都在追求艺术的自由和自身的自由,可惜似乎一样也没实现。他当初看的是英文版,看完以后,好几天都沉在压抑的氛围里,好像真正坐监的是他。可惜我英语烂得很,只当他鸟叫什么也没记住。后来13年戴潍娜译成中文版的,我便去买来,反反复复页都翻卷了。”陈轲鸣怀念又惊喜,盯着张荆也的眼睛闪耀着攫取的光,“父子就是父子,对同一本书的评价竟相似得出乎我预想。小张,你真是个奇迹啊。”
赞叹过后是一阵突兀的静滞,他们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隔着阳台投下的琴键般的阴影对视,良久没有说话。
张荆也先回过神来,倏地感觉得浑身不自在,像要逃避似的,撑在阳台上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急急钻进屋里。从明处进入暗处让他短暂失明,脑壳里一星星地放闪,竟有些站不住,脚步一偏,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便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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