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非得已(1/2)
抢救室的门被急火火地推开,张荆也身上穿的那件厚卫衣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扭成一团。眼看着他就要一头扎进去,一位身形微胖的护士迅速反应过来,门神似的拦在跟前,开口就是浓重的东北口音:“哎哎,嘎哈呢?你家属啊?”
张荆也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护士推开两三米远:“家属也不行,医生会尽力的,你搁外边等吧。”说完,抢救室的门就被关上了。
头顶的冷光照得他心里发毛,从窗子里看出去,雨显然比刚刚大了不少,雨珠拍打玻璃的声音与他想象中细碎的钢化玻璃颗粒砸在柏油马路上如出一辙,细想甚至还能嗅到发动机温热的机油味。忽然,有节律的拍打在冰冷的医院走廊由远及近袭来,张荆也怔怔地抬起头,目光正撞上前方大气粗喘,满眼框不住泪的沈伊尔。
沈伊尔的到来证明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张荆也仿佛听到心里某处撕裂的声音,不绝如缕。
沈伊尔一手抓着湿淋淋的伞,另一边紧紧捏着一个时髦的黑色铆钉手包,身上却只穿着珊瑚绒睡衣,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裹,她面色惨白,除了几根被泪水黏在脸颊的发丝,其余头发被胡乱地束在脑后。看到张荆也的瞬间她愣了一下,抹了把眼泪,僵硬地朝他走来,声音都在发抖:“你和他一起的吗?”
“不是……我是……是在医院走廊偶然碰到。”
沈伊尔颤颤巍巍地走,还没到张荆也跟前便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捂着嘴不住地哭:“我不知道怎么办…他爸去外地开会了,我妈又不肯来,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脑子都是空白的……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张荆也心里正难受得很,根本无暇安慰她,只是拎小猫一样把她捉到一边的塑料椅上,从口袋里给她拿纸巾擦泪。沈伊尔抱着膝盖一个劲地哭,怎么都停不下来,和张荆也的面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他歪着脑袋坐在那里,僵得像一具丢了螺丝的木偶。
雨划的声音夹着沈伊尔的抽噎,伴着时不时传来的呼叫和病人的呜咽,夜半的走廊就像一锅小火慢炖的粘稠的粥,偶尔冒一两个米糊泡想要纾解,却早在最上层结了层膜,胶着固化,底部一不小心就会粘锅煮糊,气氛凝重令人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医生终于从抢救室出来,他满头大汗,极度疲惫地把口罩摘下,朝塑料椅上的两人喊:“谁是陈轲鸣的家属?”
“我!我是他妹妹,他醒了吗?还好吗?”沈伊尔像是脊柱装了弹簧,一下从椅子上立起,抹着眼泪迎上去,话没说两句又哭出来,“医生你说啊,我好怕……他还好好活着吗?”
“哎,没事没事,”医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摆了摆手,“等会儿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啦,内外伤都有,但是没伤及要害,很好命的啦!这边有些手续,等下你和这个护士姐姐去办一办。哎哟,怎么又哭啦?你哥哥没事,就不要哭鼻子啦。”
沈伊尔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双手合十跟着小护士,一边走一边不住地说谢谢,从后面看去耳廓耳垂都红彤彤的,仿佛一戳就会流血。张荆也抬腿就要随着她们去,却在这时接到了张垚的电话。
——“阿荆你快过来!你妈和费鹄要打起来了!”
张垚的声音听来很着急,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很清楚地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喧闹,还混杂着一两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无奈深吸一口气,拧着眉头转身跑开。
他赶到两个走廊之隔的临时病房,远远就看到母亲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跪坐在地上肩头一耸一耸地哭泣,掉在地上的那只塑料发卡早被人踩作两半变了形。唯一让张荆也感到奇怪的是,张垚正虚弱地紧紧挨在费鹄怀里,悲悯又愤恨地看着地上的覃槐荣。
“你一个老女人,也是生过孩子的,心肠怎么就那么坏呢?!我们垚垚身子虚,好不容易怀了孕,结果被你一推,好了,没了!费家三代单传,传到我这,啥都没了,你说说,你怎么赔?给我们俩免费当代孕妈妈吗?我他妈还不要呢!”
张荆也纵然对母亲有百般不满,也无法忍受她被人用这样恶毒的语言辱骂。他只觉得肺都要炸开,明明身体疲惫不堪,愣是靠着心底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攥紧拳头就朝费鹄高挺的鼻梁砸过去。
费鹄吃一记拳,啊的一声跌到在地,鼻梁像是断开的水龙头,顿时鲜血喷涌,在地上甩出一条可怕的痕迹。张垚无助地站在一边,看了看覃槐荣,还是决然闭上眼扑到费鹄身上,流着泪劝他别再说下去。
走廊的吵嚷很快引来值班护士和巡逻的保安,费鹄一把推开想要搀扶张垚的护士,骂骂咧咧道:“用不着你们这破医院管,我的女人我自己照顾!给我办出院!听到没有,现在马上!”说完,他用力将鼻子里的余血擤到地上,拇指和食指狠狠地在瓷砖墙壁上蹭了蹭,推开张垚,独自快步走开。
张垚回头看了看张荆也和覃槐荣,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狠一转身,捂着肚子追费鹄而去。
张荆也搀着母亲坐到椅子上,弯腰拾起地上的发卡。这个早褪了色的发卡是他念初中的时候送给覃槐荣的母亲节礼物,一晃眼七年过去,母亲依旧舍不得换新的。他把小小的塑料捏在手里,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
覃槐荣已经流干了泪,只是空着眼,死沉沉地坐在那里,紧挨着冰凉的墙壁。她今年已经四十八了,几道明显的眼纹密密地嵌在她干瘪的鼻梁两侧,还蓄着一些没来得及干掉的泪水。她做了一辈子的护士,接生过无数婴儿,自然是知道一个新生命的来之不易,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几点了?我看天都要亮了。”
张荆也看了眼电量不足的手机,回答:“快六点半了。”
“哦,那我还能赶最早的车回家。”
“……嗯。”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不过18个小时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张荆也有千言万语,说出口却只剩一个短促的音节。
覃槐荣简单地拢了拢头发,伸手拿过碎裂的发卡,小心翼翼地用几张纸巾包好,塞进自己的包里,又拿出一个保温瓶,倒一些在手上,往脸上细致地抹。等这些动作都做完,她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走廊尽头幽绿色的“安全出口”四个大字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