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无知和有知的夹缝(1/2)
张秦失踪后,覃槐荣为了逃避那段失败的婚姻,带着张荆也搬回小县城的娘家住。外公外婆走得早,借着妹妹出嫁平步青云的大舅早去市里当了大官,三层高的小洋楼里只住了母子二人。不过,房间宽阔倒是给关系紧张的母子俩足够的缓冲空间,不至于低头不见抬头见地过日子。
有时候,眼不见为净真的有些许道理。自从张荆也放假回家,内心的疑惑和酸涩全部一扫而空,小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他整日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窗帘也不拉起,睡到大中午被走街串巷的广告车闹醒,摸手机打游戏,饿了就到厨房下碗面条。母亲是人民医院的护士长,除了周末,几乎没时间在家好好吃顿饭,他的一日二餐自然都是应付了事。虽然作息不正常,过了一周自得其乐的日子,张荆也居然有些发福。
这天,母亲难得提前下班,也许是太累懒得做饭,她上楼招呼张荆也一起去家常菜馆炒几个小炒,应付一餐。
尽管张荆也已经回家一周,母子之间的交流也仅止于烧水煮饭之类的琐事,出去下馆子,他还真担心饭桌上尴尬的气氛会坏了店家的生意。可眼见母亲想要修复母子关系的意图很明显,张荆也决定接过这条橄榄枝。
小饭馆里很是热闹,服务员忙得满头大汗,从这桌飞快地移到那桌。张荆也环视一圈,发现邻座的客人不得不唱山歌似的,嘶吼着将交流进行下去。与周遭热火朝天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这一桌:张母正慢条斯理地用茶水清洗着消毒餐具,外地人看来没准颇有茶道的仪式感。
“这家的白切鸡很好吃。”张母用筷子在小杯中卷起一条细长的旋涡,冷不防抽出筷子,把酱油碟磕在杯口,手腕一转将滚烫的茶水倾倒在酱油碟里,热气蒸腾,茶水汩汩往下淌,顺滑地流进塑料小盆中。
张荆也的筷子还在杯子里泡着,餐盘、碗和酱油碟浸了茶水垒在一起,摆在面前纹丝未动。他在发呆,一时没回过神,茫然睁着眼问:“什么?”
“酿豆腐也不错。”张母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哦……”张荆也还是没听清母亲说了什么,含糊应付了句。
“酿豆腐,白切鸡,再炒个时蔬,”母亲伸手过来,快速把张荆也的碗碟洗干净,好让服务员把水盆撤下去,“……嗯,加个咕噜肉吧,多放几块菠萝。”
服务员飞快地在菜单上写好,看两人没有继续点菜的意思,端着小盆就走了。张荆也看着母亲没说话,心里有些久违的暖意,或许还夹了一些愧疚。和母亲冷战几年,她还惦记着他的喜好。
张母看他不说话,先是支吾着开了口:“……我还以为,你今年也不回来,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张荆也记得到家那天,冰箱里早准备好的软蔫的柿饼和冬梨,还有满满一盒土米饼,心里怪不好意思。一想到母亲前几年也是这样准备了一冰箱的好货,结果期望落空,他就有些鼻酸。“没有的事,”张荆也顿了顿,“柿饼挺好吃的。”
“嗯,喜欢就好。”张母不知怎么表达,脸先红了起来,又重复一遍:“喜欢就好。回来就好。”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敏感的话题没有谈,仿佛卸下彼此身上锋利的矛和坚硬的盾,跨过武器试图友好亲密地交流。
张荆也至今仍旧无法接受母亲对父亲的敌意以及年幼时嫁祸于他的过往,可年龄的增长让他渐渐对那些问题有了不一样的理解。站在母亲的角度,他无法承诺自己不会对抛妻弃子的丈夫怀恨在心,那些纠葛和不慎说出口的狂言都有了可以解释的答案。至少他现在可以做到冷静地看待母亲的恨意,因为他已经知道,那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不过是嫉妒而已。一如他因为对陈轲鸣产生感情而悄无声息滋养在心中的那个情绪。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抛弃,仅此而已。
“妈,你寄的粽子,表姑拿了一些去分同事,大家都说好吃!”他们一直在挑挑拣拣地讲过去的事情,说到激动时,张荆也毫不掩饰对母亲的夸赞。
可听到这句话的覃槐荣愣住了,过了半天,目光瞟向别处像是在思考怎么说出口。她静静地把汤喝光,放下碗:“张垚现在在家里。”
“怎么在家里?她辞职了?”
“不是的。”覃槐荣捏着白碗的边,脸色比刚刚更红,神色惭愧,“她病了很久,再回去上班,她的位子已经有别人替上去了。”
张荆也长出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覃槐荣的手颤抖着伸过来,包裹着他的大手显得苍老瘦小,他抬头看向母亲,惊觉母亲鼻尖通红,情绪忍得很难受。
“她现在过得很不好,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她吧。”
“好。”张荆也抽出自己的手,盖在母亲手上,安慰道:“妈,你不要太自责……”
覃槐荣没说话,脸又红又皱挤成一团,沟壑显得更加明显了。她的嘴唇颤得很厉害,却还是把情绪哽在喉间,不住地点头。
两天后,张垚竟亲自上门来了。
张荆也那时正在屋里百无聊赖地瘫着,听到楼下的门铃被人按得几乎要爆炸,他满心不悦又困惑地应了门,门才撩开一半,便闻到浓重的烟味。按往常,只有谢了顶的老烟民经过他身边,他才能闻到这种味道。
张荆也皱着眉把门打开,张垚歪歪扭扭地站在门外,看到门开了便把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顺着她脏兮兮的毛拖鞋,张荆也看到地上还有另一个崭新的烟屁股。
如果不是右眼下方那颗泪痣他还真认不出这是张垚。
她剪了一个很短的男人头,就像《无双》里周家怡饰演的女警察。张垚眉骨突出,眼窝凹陷,黑眼圈浓重得像烟熏妆,脸上的雀斑密集到形成修容的效果,她嘴唇干燥起皮,身上穿着混搭的睡衣,套了一件皮外套,最突兀的莫过于脚下沾满泥点的黑兔子棉拖鞋。
“你……进来啊。”张荆也侧过身,邀请她进来。
“不进去了。走,我请你吃烧烤。”张垚没等话说完,转身便走掉。
“不是,我衣服还没换……”
“那就换了再来,周伯的档在哪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荆也换好衣服鞋子到烧烤档口的时候,张垚憔悴的脸正埋在几瓶空啤酒瓶后,轮廓被玻璃瓶拉扯扭曲。看到张荆也过来,她用鼻尖往前一指,桌下的腿把塑料凳踢出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疑问句被她说得没什么起伏,像是自言自语。
“回来一周了。”张荆也坐下,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
张垚看了他一眼,娴熟地叼起一根烟,用手护住打火机,指缝间的火光擦亮瞬间,猛地吸了一口。这口烟她含了很久,仿佛过肺是个艰难缓慢的过程,最后圆嘴吐出细细长长的烟气。
“我妈说你身体不好,少抽点吧。”
张垚不搭理他,从盒子里掏出另一支,滤嘴在下抖了两抖,把烟递过来:“你也试试,挺好的。”
“我不抽烟。”张荆也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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