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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第二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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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赫文亮一个人呆在家里。四哥四嫂都在硼海钢铁厂上班,早晨上班时说:中午有事不回家了。春节过后姐姐也回了省城。

赫文亮翻出姐姐买的一套服装,四嫂买的一双皮鞋和一件衬衣,挨着试了试都挺合身。收起东西想看看书,翻了几页却看不下去。

“亮子!亮子在家吗?”

是高大哥,只有高大哥才这样叫自己。

赫文亮迎出房门,“大哥、小倔子你们怎么来啦?这些天闷死我了。”

“你说怎么来啦,想老弟了呗。”说着话,高天榜进了屋。

“在家抱窝呐。”丁龙坐在炕沿边,两条小短腿不仃地丢荡着。

“文亮,文亮!”又有人在喊。

“是三姐。”赫文亮兴奋地出了屋,“真是三姐,快进屋,高大哥和小倔子在屋呐。”

“我看见他们进来了。”

章娅莲头戴一条四周是穗的方形绿色头巾,穿一件浅黄色,有些发白的军上衣(不是旧的发白,是衣服的本色),肩上有两个小金属圆孔,一个横布条,这是安置肩章用的。她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黄色小皮包。

高天榜,“嘿嘿,三姐来啦。”

丁龙说:“老天爷,咱们来的不是时候,这不搅局吗。”

章娅莲说:“胡说八道。”

赫文亮说:“我四哥四嫂中午不回来,你们谁也别走了,我一个人在家没意思。”

章娅莲想想说:“好,我给你们做饭。”

高天榜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我们根本就没打算走。”

章娅莲从小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正好我还带点好吃的。”

丁龙打开布袋,“花生米!这东西可不错,哪弄的?”

“年前我大哥带回来的。”

高天榜说:“小倔子,三姐带花生,我拿酒,你小子拿什么啦?”

“我嘛就不用了,儿子、姑娘替我拿就行了。”

“三姐,他骂咱俩。”

高天榜说着,反身将丁龙按在炕上,捧着小脑袋,用满是胡茬的长下巴蹭着脸蛋。

丁龙“嗷嗷”直叫,“出人命啦,三姐快救我。”

“救个屁,再叫你胡说八道!”

章娅莲来到厨房,指着大灶上的铝锅盖,“这里是什么?”

跟在身后的赫文亮说:“不知道。”

章娅莲掀开锅盖,一股热气升起,锅里是一小钵猪肉炖酸菜,一碗大碴粥,一盘切成一片一片的混合面馒头,盘子还罩上一个小铝盖。

“四嫂可真好,中午不回来,饭、菜都给你准备好了。怎么,这么大个人连饭也不会做?”

“会。”

“家里家外都惯着你,将来还不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

赫文亮忽然想起陶晓丽的话,心中的欢欣不觉挂在脸上。

“你傻笑什么?”

“陶晓丽说咱俩好。”

“还用说吗。”反应过来了,“净能瞎咧咧。”

章娅莲好象没在意,也好好象不在意,继续手里的活。

“文亮,这些日子都干些啥?”

“没干什么,有时看看书。你呢?”

“年前给我妈织件毛衣,本打算过年给她穿,可没赶出来,只能今年穿了。”章娅莲又问:“姐姐什么时候走的?”

“初四走的,说是有事,可能去看公公、婆婆吧。我姐元旦就回来了,一直呆到初四(初三是赫文亮的生日)。”

“她是惦记你。”

“是,我姐临走时还说,如果有机会要去咱们青年点看看。”

“好哇,去看看最好,省得不放心。”

“就那么一说,我姐不一定能去。”

丁龙把门开个缝,“好没好。”

“好个屁,能那么快吗?”

章娅莲见了丁龙的脸,“咯咯”地了笑起来。

“笑笑笑,喝傻老婆尿啦。”

全青年点只有丁龙敢这样说。

“看你的脸,象猴腚似的。”

丁龙的脸被高天榜作弄的绯红。

除了猪肉炖酸菜,章娅莲还炒了个土豆丝,炸了个花生米,弄了个罗卜蘸大酱。

一瓶酒分倒在四个杯子里。

“亮子,后天跟我回点吧。”高天榜说。

“行啊,反正在家也没事。”

“行什么行,不行!”章娅莲觉出话说的有些陡然,夹起一块肉给高天榜,又夹块给丁龙,“吃菜,你们俩吃,没什么好的。”

丁龙说:“这就够牛了,我们什么菜没有也能喝个半斤八两的。那天小白脸和‘二两’,在小卖店买了一斤酒,这两个鬼咂着洋钉子就把一斤酒干光了。”

“二两”说的是蔺天生,他的箱子里不离酒,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就喝二口。刘新明说他一口能有一两酒,所以大家叫他“蔺二两”

章娅莲问:“小白脸能喝吗?”

丁龙说:“‘能喝吗?’,一斤来酒没问题,反正你是喝不过。”

赫文亮说:“你怎么知道喝不过,我三姐也能喝一斤多。”

章娅莲最爱听赫文亮说,“我三姐”。

“瞎说,我哪能喝那么多。”章娅莲又神秘地,“你们猜,马占魁他吃不吃猪肉?”

丁龙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听说吗,二个回子饿死,一个回子撑死。”

“可不咋地,年前杀猪那天,我看见小白脸偷偷遛进厨房。我想,鸡也给你杀了,你还想干嘛。我俏俏地盯着他,只见他拿起一块猪肉跑进了宿舍。”

丁龙说:“小白脸便宜透了,给他杀小鸡,猪肉也没耽误吃。”

高天榜从脱在炕上的大衣里掏出傻瓜照相机,“咱们照几张相吧。”

章娅莲说:“有胶卷吗?别浪费我们感情。”

高天榜在炕对面摆弄着相机,“唬弄谁也不能唬弄三姐啊。都坐好了,眼睛往这看。”

赫文亮、丁龙挤在章娅莲两旁。

相机闪亮一下,“妥活。小倔子,你过来。”

“好好好,我过来。”

赫文亮与章娅莲合了个影。

“亮子你来,给我和三姐也来一个。”

高天榜咧个大嘴,坐在了章娅莲的身旁。

几个人屋里屋外、单人、双人、三人的、把相机固定在一处四人的,左一张右一张地照了起来,没觉咋样一个胶卷没了。

当时只是高兴,谁也没有多想什么,可几十年过后,这些黑白照片却给他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高天榜、丁龙走了。

章娅莲忙碌起来,收拾桌子洗碗筷,收拾完厨房又收拾里屋,都收拾干净后又象青年点那样,翻出赫文亮的脏衣服。

“三姐别忙了,四嫂说明天给我洗。”

赫文亮在夺章娅莲手里的衣服时,无意中攥住了章娅莲的手。迟疑了一下,就在迟疑的瞬间里,赫文亮的手象吸在了章娅莲的手上。

两双眼睛对视着,炽热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两棵心在怦怦地跳------

挪开赫文亮的手,拿起抹布,在已干净的缝纫机机面上来回擦蹭着。

章娅莲掩饰内心的激动,“站着干嘛,给我倒盆水去。”

赫文亮机械地向厨房走去。这是他第上次触摸姑娘的手,第一次这样的心跳。来到厨房,身体复苏了,热血翻腾起来,全身热乎乎的,心底下抑制着一种奇妙的喜悦,隐匿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

晚间,四哥赫文弘,四嫂刘畅回来了。

一进屋,刘畅就夸起小叔子能干活。当转了一圈回到里屋时,低声对丈夫说:“中午咱家来人了。”.

“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我还知道是个姑娘。”

“把你能的,还会算了呢。”

“你没看见屋子打扫的这么干净吗?我都不能,”指了指木壁墙,“他能吗?”

原本是一个屋一铺炕,赫文弘结婚后,在屋中间用木板打了一道木板墙。

“可也是。”赫文弘把声音压的更低,“别问他,不然他该不好意思了。”

“我有那么傻吗。”

刘畅掀起布帘,“盒子,钱够花吗?”

两个屋之间有块花布代替了门。“小盒子”是赫文亮的小名。

“够了,过年时不是给了我三十元吗。”

“再给你十块,想买啥自己就买。”

想的还挺周到:有对象了吗,花钱的地方一定多。

“不用,够花。”

“今天表现不错,屋子收拾得挺干净,衣服也洗了。拿着吧,这是嫂子给你的奖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都是自己干的?”

“嗯。”赫文亮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手中的书。

刘畅笑嘻嘻地回了里屋,“小样,还不好意思呐。”这是疑人偷斧吧。

“叫你别问你偏问。”

“我没明说啊。”

“他那么聪明,一下子不就反应过来啦,这和明说有什么区别。”

结婚前,刘畅就听赫文弘说过,他们六个兄弟姊妹中,三个小的感情最好。别人家的小孩子总爱打架,可他们从没打过架,特别是继母到家后,他们三个更是抱成团。每当继母要打弟、妹时,当哥哥的总是挺身护着不让打;继母嫌赫文弘碍事要赶他出去,弟弟、妹妹哭闹着不让哥哥走。父亲知道这事后,还和继母吵了一架;赫雅琴经常从家里偷拿饼子,地瓜什么的给弟弟吃。爱屋及乌,刘畅过门后,对待赫文亮就象对待自己的亲弟弟。

“嗳,你说小盒子能找个啥样的?”刘畅上了炕,往赫文弘身上靠了靠,“咱当哥、嫂的应该好好把把关。”

“等和咱们说时再说吧。”

“能和咱们说吗?”

“能,一定能。”

“好吧,那就等着吧。”

十四

高天榜从箱子里拿出一大堆照片,“看看照的咋样,不赖吧。”

赫文亮翻着照片,“真挺好。”

丁龙也过来了,他和赫文亮是一组的,高天榜返点时他就跟来了。

“你个黑鬼,我要看看就是不让。”

“我急死你。”

丁龙拿起高天榜与章娅莲的合影,“瞧瞧这个,这个黑鬼和人家靠的那么近也不害臊。”

高天榜把丁龙和章娅莲照片往炕上一撇,“你好,象个小哈巴狗似的。”

“大哥,我和三姐一共花了多少钱。”

“什么钱钱的,和大哥还说这个。”瞅了丁龙一眼,“不过,恁个人可就得给喽。”

“给给给,我给你个屁要不要。”

赫文亮挑着自己和章娅莲的照片,“大哥,双人照洗两张,这单人照怎么也是两张?”

丁龙说:“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和黑鬼为什么一张,你和章大点长为什么两张这都不知道?你可真够笨的。”

赫文亮明白了,忙将照片收了起来。

实际,章娅莲的单人照,高天榜洗了三张。

两顿饭,下午吃完饭赫文亮和其它青年一样,拿着礼品去拜访自己的堡垒户。

“赫叔叔,赫叔叔。”在院子里玩耍的大玲和二玲象两只小鸡雏,奓着两个小膀扑向赫文亮。

从背包里掏出几块饼干分给两个孩子,“想叔叔了吗?”

二玲小眼睛看着手里的饼干,“想啦。”

大玲只顾吃。

赫文亮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

“天那,是文亮!可把大姐想死了。”佟春华接过大玲,“老伙计,文亮来啦!”

葛祥和迎出门,“文亮来啦,啥时候回来的快进屋。”

“今天刚回来。姐夫、大姐过年好。”

大玲抹了一下小嘴,“我也过年好。”

赫文亮捧着大玲的脸蛋,“你也好,忘了给你拜年了。”

佟春华把帆布包里的两瓶酒、一包饼干、两瓶苹果罐头摆在炕上。盯着炕上的东西,“怎么少一样。”

“大姐,你需要什么下次我带来。”

“差一样不就是四彩礼了吗。”

“文亮,你这个大姐嘴上没有把门的什么话都说。”

“你好,你耳边没有站岗的什么话都听。”

赫文亮不知道佟春华话里有话。

年前,葛祥和听到了佟春华和赫文亮的风言风语,虽然不信,可回家还是问了。

问炸锅了,“你老婆是那种人吗?我能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吗?”佟春华连哭带闹,对葛祥和连推带搡。

葛祥和原本底气不足,这下更蔫了,“我没信。”

“没信这是干啥?你是死脑瓜骨啊,人家一个知青能跟我吗?”

“我就是说说,你发这么大火干啥。”

“你冤枉人家,还怪人家火啦。”

“别哭了,就当我没说,我本来就没信。”

“你保证今后也别信。”

“好好,我保证。”

“姐夫,快点啊!”陈奎胜站在柳树下高声喊。

“文亮,你姐俩先唠着,我去玩一会儿。”

“好,你去吧,我坐会儿就走。”

佟春华拽住葛祥和,“那么不懂事,文亮来了你还要走?实在要玩就在家里玩。”

“行吗,你不是烦吗?”

“烦咋办。”又对赫文亮说:“你姐夫哪都好,就是见了玩什么都不顾了,只要是玩,命不要都行。”苦笑一下,“不过,这也怪我。”

葛祥和不会耍钱,耍钱的玩艺一窍不通,别人玩的时候他都不愿看。一天陈奎胜找他玩牌,葛祥和说:“我不会。”陈奎胜说:“这东西简单,一学就会。”佟春华在一旁撺掇说:“不会就学呗,一个大老爷们不抽烟、不喝酒、不耍钱、又不跑破鞋有什么意思,一辈子不白活了吗。玩!怎么不玩,没钱我这有。”说着,掏出十元钱塞给葛祥和。

从那以后,葛祥和经常与陈奎胜等几个人在一起玩,时间长了什么看纸牌、抓色子、推牌九都学会了,还上了瘾。渐渐地酒也喝上了,还挺能喝。

一次陈奎胜领了两个人来,佟春华堵在门口,“俺家祥和不玩了,以后别来找他了。”陈奎胜说:“大老爷们不耍钱,‘一辈子不白活了吗。’”从胳膊下钻进屋,继续气着佟春华,“别着急,将来我再教教他怎么跑破鞋。”佟春华的胳膊从门框上丢当下来,“操,还不如跑破鞋了。”

“姐夫,你们玩你们的我回去了。”

“那哪行,说什么也不能走,晚上还喝酒呢。”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

“那也别急着走。”

陈奎胜进了屋,“真能磨蹭,生孩子啊,生孩子也比你快。呦,文亮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

“兔子,要玩就在俺家玩,你姐夫今天哪都不能去。”

“好嘞。”

陈奎胜去叫人了。

人到齐了,葛祥和假意地让着,“文亮,你玩会啊。”

“滚一边去,文亮能象你?走,跟大姐做饭去。”

佟春华拉着赫文亮来到屋外。

虽说是冬季,但天气好,空气中没有寒意,太阳的光芒让人暖洋洋的。大地、山峦皑皑白雪,大柳树在白幕中纹丝不动,忠实地守卫在院门前。小院里露出黄色的土地,五只鸭子排成排,一跩一跩地走着,跩的方向一致,走的还挺齐------一切显得那样的恬适。

“你看看。”赫文亮掏出照片给佟春华看。

佟春华一张一张地看个仔细,“行,挺般配。”

“大姐,说什么?”

“给你,好好保存着别丢了。好好处着,到时候大姐一定吃你们的喜糖,喝你们的喜酒,给你们当婚礼主持。”

“你说哪去了。”

“怎么,不好意思啦?文亮,恁个人还不错,跟着她将来的小日子一定过的很好。”

“大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之间是姐、弟关系没别的。再说,我哪能配得上三姐。”

“谁说的,要我看她还配不上你呢。等着,等哪天我去问问,看她啥意思 。”

“千万别。”

“为啥,你是怕我说不好?放心吧,这事我会办。”

“不是,我是怕三姐不愿意,不愿意的话将来怎么见面。”还是不放心,说不准哪天,我这个心直口快的大姐会顺嘴说出去。“大姐,这事不用你操心,等有机会我自己问。”

“你自己问?哼。”

屋内乌烟瘴气,玩兴正浓。

“别玩了,吃饭啦,收拾收拾吃饭啦!”

葛祥和低着头,“不着急,再玩一会儿。”

“玩什么玩,痛快给我收拾喽!”

“你个死老娘们,真操蛋。”陈奎胜挪到炕沿边,拿出要走的架式。

“装什么相!”佟春华把鞋踢的老远,大头鞋在屋地翻着跟头。

陈奎胜一本正经地,“你们家不是有客人吗。”

葛祥和说:“文亮也不是外人,你们都别走了。”

陈奎胜把腿缩回了炕里,“好,那就在这蹭一顿,把输的钱喝回来。”

佟春华说:“喝吧,喝死你!”

十五

陶晓丽一个人站在青年点门口,见到赫文亮象是见到了救星,“你可回来了。”

“在这干嘛,怎么不进屋?”

“他们都走了,我自己害怕。”

原本这一组还有个女生,可她病了没有来。

“别怕,我来保护你。”赫文亮有酒气在身,说话挺牛。

“小样吧,真要有什么事还说不准谁保护谁呐。”

“怎么,你瞧不起我?”

“瞧得起,瞧得起,看你拿锹劈人的样子谁敢瞧不起你。”

“不准再提这荐了,再提我真生气了。”

“好好不说了。唉,你是不是去佟大姐家了?”

“嗯,陈奎胜他们还在那喝呢。”

“你喝了多少,看样子没少喝吧?”

“不多,再喝个四两、五两没问题。”

“真能吹。”

赫文亮听出陶晓丽的声音有些发颤,“是不是冷了,咱们回屋吧。”

“可不吗,站时间长了还真有点冷。”

进了大门,陶晓丽往女宿舍走了几步,“赫文亮,我有点害怕。”

怎能不害怕,这是啥地方,这是坟茔地,是鬼呆的地方。

“要不我陪你坐会儿?”其实,赫文亮一个人也是害怕。

“好哇。”

女宿舍里。

“你们女生胆子就是小,如果我们一宿不回来,你还能在外面站一宿?”

“要是看不见你,我就去葛队长家了。”

葛队长家是陶晓丽、章娅莲、卜月秋的堡垒户。

“欸,你在葛队长家没喝点酒吗?一喝酒胆子就大了。”

白天,陶晓丽去葛队长家时赫文亮看见了,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喝了,只喝一丁点。真烦人,每次去都叫人家喝酒。”

“我也是,不喝不行。不过我觉得喝酒挺好的,一喝酒心情就好,全是高兴事,什么烦脑都没了。”

“没想到你对喝酒还蛮有体会的吗。”

“你没有吗?”

“我喝的少没什么体会,以后向你学习,喝出个远大理想,宏图大志,人生辉煌来。”陶晓丽“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笑话我。”

“哪能呢,和你闹着玩呢。”

屋外的广场有动静。

陶晓丽侧耳细听,“是老天爷,老天爷他们回来了。”

高天榜应该回家,但他没有走,准备一直呆到假期结束。

“亮子是不是没回来。”高天榜只见女宿舍有亮灯的房屋。

丁龙进了宿舍,“老天爷,文亮真没回来,这么晚了能不能出什么事。”

赫文亮推开房门,“我在这!”

丁龙说:“你小子跑到那边干什么,一准和陶晓丽没干什么好事。”

陶晓丽说:“对!就没干好事怎地,气死你。”

“陶晓丽一个人害怕,我陪陪她。”赫文亮回身说:“明天见。”

陶晓丽跟着赫文亮走了两步,“你一走,我有点害怕。”

“那咋办?要不你把行李拿着到黄克豪那个屋,有什么事就敲敲墙。”

黄克豪的宿舍在高天榜与赫文亮宿舍之间,赫文亮与黄克豪的宿舍紧挨着,高天榜与黄克豪的宿舍之间有个通道,通道里有两个烧炕取暖的炉灶。宿舍间,每隔两个房屋就有这样一个通道。

“那好吧。”

赫文亮回到宿舍,“你们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丁龙神秘地,“明天就知道了。

陶晓丽一夜没睡好,越睡不着就越能听到棚顶上的黄泥土“嘎叭,嘎叭”干裂声,和“哒哒哒哒”耗子的跑动声。睡不着觉乱想起来,赫文亮在就好了,他睡炕稍我睡炕头,谁也不打搅谁。别人呢?别人可不行,要是有别人我就更睡不着了。

天快亮了,陶晓丽睡着了。

“当当当。”

陶晓丽一下子坐了起来,从梦中喊了一嗓子:“谁!”

“几点了,还不起来。”

紧攥棉被的双手从胸前滑落下来,“哎呀老天爷,你要吓死我啊。”披上棉袄打开门,“不是两顿饭吗,着什么急?”

“厨房有只鸡,你收拾收拾炖了。”

“哪来的?”

“叫你做就做,瞎问什么!”

“好吧。”

一只大公鸡五个人一顿造没了,到了晚上连鸡汤也没剩。

鸡是哪来的?偷的呗,昨晚老天爷他们那么晚才回来,就是偷鸡去了。

放假期间,高天榜和黄克豪这两组,常到老百姓家偷鸡呀、鸭呀什么的,黄克豪那一组,有天晚上还打死了一条狗。但,他们从不在附近的八队偷。

老天爷和小倔子这十几天是吃惯了嘴,跑惯了腿,每天都是十一、二点才回来。

十六

赫文亮返点的第八天晚上,老天爷几个人出去后很容易得了手,他们偷了两只鸭子。把鸭子塞进类似小学生书包的挎包里,兴致勃勃地往回走。

“前面有人!”丁龙眼睛尖。

两伙人越走越近,丁龙小声说:“好象是卫生点的。”

“站往!”老天爷拦住了对方,“哪的?”

“卫生点的。”

“干什么?”

“没干什么。”

还是三个人当中一个大高个子在答话。

“没干什么?”老天爷盯住他们手里的二只鸡,“妈了个巴子,这是哪来的?”

“你们是------”大个子看见了小倔子鼓囊囊的挎包,“哥们,咱们都一样。”

“谁和你们一样,我们是八队的,这些天老丢东西,我们是抓贼的。”老天爷抓住大个子衣领,“走!”

八队是大山的最里端,想说从别的地方偷的都不行。

“别别别,这鸡给你们还不行吗。”

三个人心知肚明,面前的人就是铁路点的,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干着同样的勾当。可人家的东西没明拿,主要是离人家青年点近。没办法,只好服软认倒霉,把两只鸡扔在地上。

老天爷指着鸡,“拣起来,在哪家偷的给我送哪家去!”

大个子有点恼了,“鸡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样?”

小倔子凑上前,“看样子是不服气喽?”

大个子软下来,示意另两个人把鸡拣起。

夜晚,葛祥和听到院子里有响动,起来一看,鸡架门敞开。不好,听说老葛头家的鸭子丢了,就是有白癫疯的那个老葛头。这几天还有两家丢了鸡,自家的鸡不会也丢了吧?一数果然少了两只。

葛祥和关好鸡架门回了屋,“嗳,醒醒。”

“深更半夜你不睡觉要成精啊。”

“咱家鸡丢了。”

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

“鸡丢了。”

“鸡丢了,丢几只?”

“两只。”吃粮不管穿的葛祥和倒是平静。

“妈的,能是谁干的呢?”

“能不能是点里的人。”

“不能,咱点的人绝对不能。”

“那能是谁?”

“妈的,叫我逮住了非剁掉他的狗爪子不可。”

佟春华坐在炕上生大气。

屋外又有响动。

“他妈的还盯住不放了。”佟春华趿拉个鞋冲到院子里。

佟春华站住了,大门口站了一堆人,“谁,干什么?”这黑天暗地的着实让人怕的慌。

“佟大姐,是我。”

丁龙见佟春华没听出高天榜的声音,“我们是点里的。”

高天榜捅了一下丁龙,丁龙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管他呢,知道我们是铁路点的又怎样。

丁龙更明了地说:“我们是青年点的,刚才是不是丢了两只鸡?”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给你找回来了。给!”丁龙把两只鸡扔进了院子里。

高天榜说:“大姐,我们走了,你睡吧。”

“是你们呀,快进来。”佟春华走出大门。

当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气的佟春华对着偷鸡的三个青年一阵乱打乱踢。

老天爷拉开佟春华,“大姐,出出气行了。还不快滚!以后再敢来我打断你们的腿!”

三个青年跑的真快,转眼间消逝在夜幕中。

“谢谢你们啦,不叫你们我这两只小鸡算是交待了。”

丁龙说:“谢什么,你是文亮的大姐,也是我们的大姐,不用客气。”

后出屋的葛祥和说:“你们进屋坐会儿吧。”

高天榜说:“不啦姐夫,太晚了,以后我们再来串门。”

佟春华说:“那行,今晚就不留你们了,明天和文亮一起来,我请你们喝酒。”

丁龙手一摆,“好嘞,大姐、姐夫再见。”

每天晚上,高天榜都不让赫文亮跟着去,叫他在点里陪陶晓丽。

“文亮!文亮!”丁龙一进大门就气喘吁吁地喊。

赫文亮、陶晓丽以为出了什么事。

当看到一个个兴奋的样子,陶晓丽问:“啥事,这么高兴?”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陶晓丽大笑起来,“你们这帮小蟊贼还成了抓贼英雄。嗳,贼喊捉贼说的就是你们吧。”

打这以后,八队再没丢过东西,除了鸡鸭鹅狗,连瓜果梨桃也没丢过。这也打消了八队某些人的思疑。

十七

头午一只鸭,下午一只鸭,这一天还真滋润。

老天爷盘腿大坐,指着黑铁锅里的鸭子,“这只比头午的大。”又眯起小眼睛对陶晓丽说:“老妹的手艺越来越好,今天的鸭子真香。”

“这不是锻炼出来了吗。”

老天爷从兜里掏出一盒“大生产”香烟,拿出一支扔给赫文亮,“来老弟,抽一支。”

半年来,赫文亮经常抽高天榜的烟,只是背着章娅莲。

丁龙伸出手,“黑鬼,来一支。”

“给你!”老天爷没好气地将一只烟扔到了小倔子的身后。

章娅莲提前回到了青年点,她把东西放到箱子上面,便向男宿舍走去。

“干什么呐,这么热闹。”章娅莲敛住了脸上的笑,“你们在干什么?”看见锅里的鸭子,看见赫文亮嘴里的烟,“你——你们”一时间不知先说哪个好。随手将赫文亮嘴上的香烟夺了去,狠狠摔在地上,又用翻毛皮鞋的鞋尖用力碾着,“出息了,还学会了抽烟。”

赫文亮低着头,瞅着被碾碎的大半个烟头。

老天爷“嘿嘿”地笑。

“笑个屁!我问你,这鸭子是哪来的!”

“从家里带来的。”

“扯淡!高天榜,你身为副点长竟敢干这种事,太不象话了!今后怎么见八队的老百姓,在他们面前你不脸红吗!”

“三姐,这不是------”

“住口!”章娅莲真的动怒了,“赫文亮你想辩解什么,太让我失望了!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也能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来!”

“三姐------”

“别叫我三姐!”

章娅莲还想说:我不是你的三姐,以后我也没你这个弟弟。

“这与亮子没关系,是我们三个人干的。”高天榜不得不承认偷鸭的事。

指着赫文亮的脑门,“你来给我说,到底去没去?”

“没。”

住了一会儿,“老天爷你说你,我叫你帮我照看文亮你就这样照看的吗?”

“亮子不是没去吗。”

“就算没去,那你也不能给他烟抽啊。”瞅着赫文亮,“你可真行,一个大姐教你学会了喝酒,一个大哥教你学会了抽烟,还什么不会,三姐来教你。”转身出了屋,在门口,“真是气死我了。”

赫文亮松了口气,心里有了一点小活动:你不也跟葛队长学会了喝酒吗?还说我呐。

高天榜说:“诶,亮子,你说三姐怎么知道是我给你的烟。”

“可能是猜的吧。”

丁龙指点着门,“这个死老娘们,太狡猾了。”

门开了,没走多远的章娅莲又回来了,“说谁呐?看你那熊样,站在板凳上还够不着鸡□□,竟敢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陶晓丽“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丁龙,“笑个屁!”

“你说你小倔子,板凳都比鸡腚高,你站在凳子上还够不着,你说你都矬成啥样啦。”

听了陶晓丽的解释,章娅莲也憋不住笑,她忍了忍,“文亮,埋汰衣服放哪了?”

“洗过了。”

“洗过了,自己洗的?”

“嗯。”

从陶晓丽的眼神中看出来了,是她帮助赫文亮洗的。“行,还真出息了。”

章娅莲在后悔刚才过激的话语,也庆幸自己没把“我不是你的三姐,以后我也没有你这个弟弟。”说出去。

丁龙见缝插针,“亲爱的三姐,我这有两件,你看咋办?”

“没人管你!”

章娅莲嘴上这样说,临走时还是把一件衣服和一件裤子拿走了。

高天榜对赫文亮说:“你挑几块肉给三姐送去啊?”

“她能吃吗?”

丁龙说:“别人够戗,你去准吃。”

“好,那我试试。”

赫文亮端着一碗鸭肉,和一碗大碴粥向女宿舍走去。三姐能吃吗?看见鸭肉会不会又挨剋?

透过窗户,章娅莲望着对面的大山。

“三姐在屋吗?”

“进来吧。”

章娅莲看见鸭肉没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也不知谁家的,以后咱们怎么面对八队的社员们。”

赫文亮把饭菜放在炕上,“三姐,这不是八队的。”

“不是八队的,那是哪的?”

赫文亮把昨晚的事叙述了一番,临了说:“佟大姐叫我们去吃鸡,我们都没去。”

“还有这事?真逗。”章娅莲脸上的肌肉松驰下来,“这是你们有鸭子,不然的话还不早去了。”

“三姐吃点吧,点里也没别的。”

“我吃三顿饭,车上吃了点东西现在不饿。”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包黏火勺,(用黏高粮米做的,里面是小豆的烧饼。)“这是我妈给你的,嘱咐我一定要看着你吃。”

接过黏火勺,赫文亮想起了章老太太。

假期的一天,章娅莲把赫文亮领到自己家。二哥章仲先,小妹章娅婕和母亲三个人在家。章娅莲的老母亲也是山东人,她四方脸,脸上有几颗麻子。白多黑少的头发已剩不多了,但它们都顺溜地贴在头皮上。

“老三,你刚才说这孩子是谁?叫赫什么,是老赫头的孩子吗?”老太太的口音山东味还挺浓,她对赫姓挺敏感。

“是,是我赫叔的老儿子叫赫文亮。”

老太太把赫文亮拉到身边,从上到下地看。抚摸赫文亮的头,布有老人斑的手在抖动,“我苦命的孩子。”混浊的泪水,顺着皱纹弯曲地流淌。“记住孩子,这个家就是你的家,一定要常来。”言行举止,充分体现了两家无比深厚的交情。

赫文亮还想起了姐姐。继母在世的时候,每年的正月,姐姐都会从仓房里偷出冻黏火勺,自己拿到黏火勺,便会跑到火车站候车室,那里有个火炉子。

章娅莲拾掇旅行袋里的东西,“明天我去葛队长家,你去你那个佟大姐家了吗?”

“去了。三姐,大娘这么大岁数了还惦记我。”

“人上了年纪就这样,不是挂这个,就是惦记那个。”

把黏火勺放在炕上,“先放起来,明天大伙一块吃,让他们也尝尝我大娘的手艺。”

“也行。”章娅莲拿起丁龙的衣服,“走,陪我洗衣服去。”想了一下,又把衣服放下,“明天再洗,咱们去外面走走。”

月明明珠的水结成了厚厚的冰,这两天天气转冷,冰面上有一层洁白的霜挂。

池边白雪里露出一簇簇枯黄的草;几株较高的草拦腰折下,头向大地随风摆动;冰面上的小草不停地抖动,竭力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瘦骨嶙峋的小柳树好似过度操劳的巫女,披着凌乱的长发摇晃在寒风中。

章娅莲在冰面上来回滑着,“文亮快下来,挺好玩的。”

赫文亮也来到冰面,冰面上留下了一条条长长的滑痕。

荒凉的小山乡,一对快意的年青人。

“看我的,这回我会滑的更远。”歪歪扭扭的身子要跌倒,“文亮——”

赫文亮忙滑过去,可是晚了,章娅莲摔倒在冰面上。

扶起章娅莲,拍打着她身上的雪霜,“摔着了吗?”

“文亮,还生三姐的气吗?”

“我根本就没生气。三姐,以后我要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你还会认我这个弟弟吗?”

“不认咋办,屁股臭还能割扔了哇。不过要记住,什么错都能犯,唯独这类事不能犯,无论到什么地步,就是穷死、饿死,也不能犯这样的错。”

“我知道。”

“今天偷只鸭觉得没什么,就是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明天呢,后天呢,将来呢,将来会发展什么样子?在这方面犯错丢人,让人瞧不起,在人前抬不起头,你说是不是?”

“放心吧,我不会让三姐失望的。”

“好哇,竞敢学我。”

“嘿嘿,我没有。”

“走吧,挺冷的别冻着。”

丁龙在戏弄陶晓丽。

“陶晓丽,我会小搬运信不信?”丁龙把陶晓丽叫到高天榜的房间神秘地说。

“你还会大搬运呢。”

“你不信?这样,今天有老天爷在场,我就让你开开眼。”来回指着炕上的两只饭碗,“看好喽,这是两个碗,是咱们刚刚用过的两个普通的饭碗。这个有水,那个没有水,我能叫这只碗里的水,自动跑到那个空碗里信不信?”

陶晓丽认识这两只碗,其中一个碗边还有个碴儿。“吹牛,你弄个我看看。”

“我自己不行,心须有你配合才行。”

勾起了陶晓丽的好奇心,“行,我配合你。”

“这就好办了。”把盛水的碗递给陶晓丽,“你拿这个碗,端平喽,别歪歪。我拿这个碗。请注意,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然就不灵了。”

“快点吧,别罗嗦啦。”

“好,现在就开始。请跟我学,千万不能走样。”

丁龙把碗举到胸前,另一只手的食指在碗底划着。

陶晓丽也把碗举到胸前,另一只手的食指在碗底划着。

小倔子闭上双眼。

陶晓丽也闭上了双眼。反正碗在我手里,水还真的跑了不成?

“请把食指放在脑门上。”

陶晓丽把食指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把眼睛睁开——”

陶晓丽睁开双眼,看了看碗里的水。

“精力集中——请不要东张西望——看着我,跟我学——我怎么做——你就要怎么做——”故意拖着长音,手指在脸上画着。

陶晓丽一丝不苟地学着,脸上怎么湿漉漉的,可能是水吧?

“跟我学,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你的水就会跑到我的碗里来了。”

以上的动作重做一遍后,丁龙在嘴角两侧各划一下。

高天榜当看到陶晓丽也在自己的嘴角划了两下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这才知道,丁龙为什么在一个碗底挤上钢笔水啦。

丁龙事先来到高天榜的宿舍,“老天爷,咱们捉弄一下陶晓丽啊。”

“行啊,怎么捉弄?”

“别管,到时候你别放声就行。”

“好,我把嘴缝上。”

陶晓丽,“别笑,笑什么笑。”她还生怕高天榜这一笑,小搬运不成功哩。

陶晓丽傻乎乎的样子,使高天榜在炕上打着滚地笑。

丁龙把碗一扔,逃走了。

瞅瞅高天榜,又瞅瞅碗里的水,“真能吹牛,水还在我的碗里呐。”

高天榜笑的喘不过气来,“完了完了,我要笑死了。”

“站住——你回来——水还在我碗里呢!”

陶晓丽追出屋,前进时还看着碗里的水,前进时还生怕碗里的水洒了出去。

在广场上,陶晓丽碰上了章娅莲、赫文亮。看到陶晓丽的脸,章娅莲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都笑什么?”

章娅莲推着陶晓丽,“快回去照照镜子吧。”

“照镜子干嘛?”

“照照吧,照照就知道了。”

满心狐疑地往回走,“照什么照,有什么好照的。”

对着墙上的镜子一看,自己“噗哧”一声也笑了。自己的脸,被愚蠢的自己写上了“王八”两个字。

洗了一遍脸,照照镜子又洗了一遍,总觉得脸上还有那两个字。

陶晓丽气乎乎地来到厨房,挑了一根棍子藏在背后。

“小倔子你来,我跟你说点事,可有意思了。”

丁龙在操场上翻着跟头,全点的人只有他能这样前翻、后翻的。

“过去找死啊?我都看见你的大尾巴了。”

小把戏被拆穿,陶晓丽举起棍子奔向丁龙。丁龙在前面跑,陶晓丽在后面追,明知追不上可还是追。

章娅莲拦住陶晓丽,“行啦,别追了,你哪能撵上他。”

将木棍撇向丁龙。

“躲开!吓死我了,好悬打到了。”

章娅莲说:“打着就打着呗,你不就希望打到他吗。”

“我是吓唬吓唬他。”

“我们是铁哥们,她怎么舍得打我,是不是丽丽。”

下巴一撅,“去你的。”

十八

太阳的光芒唤醒了人们,也唤醒了鸡鸭鹅狗,牛马驴骡,山中的百鸟野兽,大地又复活了。

八队住户散落在老鹰山山脚下,一撮、一撮的房屋上空,炊烟盘曲缭绕,缓慢升空。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有劳作的身影,“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似乎已过,人们在利用早饭前莳弄着“自留地”。

月明青年点也有三块地,二块面积小的是自己开垦的,一块面积较大的是八队给的,也就是月明明珠那块地。在贫宣队葛师傅的带领和指导下,把离青年点较远的两块地种上了玉米,把房屋左上角自己开垦的地种上了土豆,打算土豆起后种罗卜。日后种罗卜时,青年们还学会了一招,就是把山上的楸树叶子放进垄沟里,再撒些猪圈粪,这样种出的罗卜又大、又脆、还不生蛆。

农忙季节,青年们一定会来八队帮忙的。早饭后,他们直接来到田间。

“你们来也不打声招呼,我好有个准备。这两天有点事正想找你们呢。”葛队长见了青年们高兴地说。

“和你们打招呼又该准备饭了,破费不说,中午喝上酒还耽误下午干活。咱们说好喽,这些天我们都回点里吃。葛队长,你说有事找我们,啥事?”

“弄了两个猪羔子,准备给你们送去。”

“太好了,我们正合计买两个呢,谢谢啦。”

“不谢、不谢,我们都是一家人谢什么。”

两支队伍混在一起是那样的亲切、自然、和谐。小青年容易激动、冲动,容易做些不理智的事情,可月明青年点和八队的社员们从来没有过摩擦、磕碰,这在鸟头山公社是没有的。

青年们主动找自己的堡垒户,大地上出现了繁忙的景象:有牛马在耕地,有人在施肥、播种,还有欢快的笑声。

种完一垄又一垄,种完一片又一片,四天下来已经基本种完了,再有一天春播就可结束了。

下午,地头上有三个小老娘们和陈兔子风闹起来,其中一个是佟春华。陈兔子被三个老娘们按倒在地,裤子褪到了膝盖上,佟春华对着屁股“啪啪”地拍起来。“我叫你贱,还敢不敢了,我叫你贱,还敢不敢了。”

陈兔子乱叫,“不敢了,不敢了,我服了。”

三个老娘们见青年点的人来了才住手。

陈兔子提起裤子就跑,“佟大娘们你等着。”

“你个死兔子还不服。”佟春华起身就追。

按说佟春华是追不上陈奎胜的,可陈奎胜刚从地上爬起来,腿脚发软打颤;裤腰带没糸好;佟春华气势汹汹的样子;青年节点的人快到了。慌乱之下,他脚下一滑跪倒在地。佟春华一蹦,两腿向前地蹿上了陈奎胜的背上。刚倒在地没仃稳,加之佟春华身体的重量和向前的冲劲,陈奎胜一下子趴在地上。佟春华两脚朝天,一个大肉砣实打实地砸在了陈奎胜的背上。

“啊!”

听叫声,佟春华感觉不妙,忙起身要扶陈奎胜。

“别动,大娘们别动,疼死我了。”

社员和青年们围拢过来。

马占魁一条腿支在地上,脱下上衣垫在陈奎胜脑袋上。他不会说什么,只是两只金鱼眼盯着那张吃牙咧嘴的脸。这是他的堡垒户。

还是葛队长有经验,见陈奎胜不敢动的样子果断地说:“祥林,赶快回去套车,再拿两床被子。”

“祥林”拿出跑的姿势。

“等等,再拿一百元钱,你家不够就和你嫂子要。”

“祥林”叫葛祥林,是葛祥富的亲弟弟,在生产队赶马车。

葛祥林答应一声跑去了。

葛祥和刚到,他干活从不积极,每年挣工分都没佟春华多。平日里对老婆的风风闹闹从来不管不问,可今天不行了,“这是怎么了?”已看出是自己老婆惹的祸。

陈兔子不敢喘气地,“你家死老娘们一屁股给我坐成这样。姐夫,你得好好修理修理她。”

断断续续的话使佟春华笑出声,在场的人也都偷着乐。

陈奎胜媳妇葛带娣,在远处家门口见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出了什么事,不会是俺家兔子吧?这样想着,步伐加快了。

“怎么了兔子?”果然猜中了。

“老姊妹真对不起,是我弄的。”

葛家堡子大都沾亲带故的,葛带娣、葛祥和也有亲属关系,平日里葛带娣和佟春华处的也很好。

葛带娣心里清楚,这一定是风闹造成的,“佟姐没事。”看了一眼陈奎胜,“活该。”

马车来了,大家轻手轻脚地把陈奎胜抬上车,放在两床棉被上。

葛带娣、佟春华上了车。

见打磨磨的马占魁,章娅莲说:“占魁,你也去吧,什么情况给点里捎个信。”

马占魁不言语,迅速地跳上马车。

“祥林,直接送到公社医院,路上慢点、小心点。”葛祥富叮嘱说。

经医院检查,陈奎胜左胸部的两根助巴骨折断,一根有裂纹,需住院治疗。

十九

赫文亮从厕所出来没上石阶,信步路过石阶下的一条小蹊来到广场。

一溜蚂蚁在搬家,赫文亮蹲下来。

黑色的蚂蚁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它们东一头西一头地不走直线。抬眼望去,不论怎么走它们都没有脱离队伍。

陈奎胜住院好多天了,听小白脸说肋骨断了两根,现在不知咋样了。

有叨蛋的,有叨小东西的,也有空着手的,蚂蚁走走仃仃,仃仃走走。有只蚂蚁站在“高高山峰”上,用两个小手一会洗脸,一会捋着头顶的两根触角,象是孙悟空玩弄头上的翎羽。

佟大姐是个急性子,不能把身体急坏吧。

听说蚂蚁的触角是探路的,好比人的眼睛。细瞅瞅果不其然,走路时头上的两个角弯下来,不停地触碰地面。捉住一只,如果把它的触角弄下来会是什么样子?放下蚂蚁,如果没了“眼睛”,它就会迷失方向脱离群体,很可能会死掉的。

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佟大姐呢。

两个蚂蚁抬着东西吃力地翻越“山岗”,赫文亮拿一根小草棍在帮忙。

“文亮。”

赫文亮一个激灵,小草棍落在地上。

在大门口站立许久,看着赫文亮聚精会神的样子心里好奇,章娅莲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没想到,不高的声音却给赫文亮吓了一大跳。

“你在干什么?”

“蚂蚁在搬家。”

“这么长时间你就看这个?”

“啊。”

“你这孩子。”章娅莲转身离开。

说谁“孩子”,说我吗?你才比我大几岁?

谁料想,比赫文亮大三岁的章娅莲,日后常把“你这孩子”挂在嘴边,弄得有的女生也学着章娅莲的腔调戏弄赫文亮。

章娅莲又返回来。

“三姐,有事?”

“一会儿我和卜大姐去鸟头山医院,你去吗?”

“去。”

“还有,公社叫咱们点出五个人去石龙山飞机场往飞机上装农药,你是不是也想去?”

鸟头山火车站的二站台,硼海火车站的二、三站台都是月明青年点用方石块铺成的;硼海铁路养路工区“清筛”,就是把路基石碴中的砂土筛出来;硼海铁路养路工区“除冻害”,也叫“换土”,就是在钢轨下方挖一米多深,将容易冻涨的黄土挖出来换成沙土,以防钢轨凸起影响行车------以往外出干活赫文亮一次没去。

去机场就能近距离看看飞机了,“想去,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下来,到时候就告诉你了。走吧,咱们去医院。”

“好,我先回宿舍一趟。”

“快点,我和卜大姐在门口等你。”章娅莲已看见卜月秋站在门口了。

章娅莲、卜月秋没在大门口等,而是来到猪圈看陶晓丽喂猪。

章娅莲说:“这头小老猪怎么也不长了,这都多长时间了还这么大。”

卜月秋说:“是不是有什么病。”

陶晓丽说:“能有什么病,吃的也不少。”用勺子点着小老猪,“把你杀掉算了。”

卜月秋说:“我看行,留着白费粮食。”

赫文亮下了台阶,“卜师傅、三姐咱们走哇。”

葛带娣出去打开水,病房里只有佟春华和陈奎胜,马占魁在陈奎胜催促下回了青年点。

“你说这玩笑开的,哎——真是太不值了。”

看着佟春华嘴上的泡,“你别急,过两天我就出院。”

“那哪行,病还没好利索呢。”

“没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佟春华还是愁容满面的样子。

“大娘们别犯愁,至于医疗费咱俩拿。出了这事咱俩都有责任,我吗,我要是不起贱就不能有这事。你呢,如果你不长个大屁股更不会出这事。”

十几天了,佟春华第一次笑出声。

“唉,这就对了。看你,一笑多俊。”

“一边去,都这个时候了还拿我开心。兔子,钱的事我不能让你拿,说实在的,把你弄进医院遭这个罪,我已经过意不去了。”

“遭罪怎么了,我乐意,我高兴。”

“高兴,你高的哪份兴。”

“天天能看到你呗。再说,有两个大美女,不,有两个老婆陪着怎能不高兴。”

气的佟春华两手在陈奎胜的头顶,没好气地胡乱摩擦,“我叫你高兴,我叫你高兴。”

葛带娣提着暖瓶进了屋,“还闹,再闹该进太平房了。”

“就你家兔子呗,人家都急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说笑。”

章娅莲推门进屋,“你们在干嘛?”

葛带娣,“点长来啦,哎哟,卜师傅、文亮也来啦.。”

佟春华把赫文亮手里的两瓶桃罐头,和两瓶苹果罐头放在床头柜上,拉着他坐在床边。又对章娅莲、卜月秋说:“你们都坐。”

章娅莲没坐,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大家凑的,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在章娅莲、卜月秋的倡议下,青年们有拿两元的,有拿一元的,章娅莲、卜月秋每人拿了五元,大家凑了七十多元。

陈奎胜捋着被弄乱的头发,“这不好吧,我不能要。”

“谢谢啦。”佟春华接过信封,把信封塞进枕下,斜了一眼陈奎胜,“就能装象。”

临行前,赫文亮把从箱子里拿出的十元钱硬塞进佟春华的兜里。

出院这天。

“佟大姐,花了多少钱?”葛带娣问刚结完账的佟春华。

“二百多。”准确的数字是二百零八元。

“多多少,兔子说这钱咱俩家平摊。”

“不行,不能让你们拿。”

葛带娣想了想,“要不你把这个收下吧。”把装钱的那个信封递给佟春华。

“这钱是给兔子补身体用的,我不要。”

“拿着,你要不拿着咱就不是好姊妹了。”

葛带娣心里有数,这段时间佟春华买这买那的没少花钱,还给自己买了件衣服。陈奎胜的父母离的远,不知道这事没有来,自己的父亲来了一趟,佟春华在饭店请吃的饭。

葛祥林赶着马车来了。

葛祥林、陈奎胜走在前面,葛带娣、佟春华拿着东西跟在后面。

走到医院门口时,二楼窗台的几个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快来看,就是那个人,被后边的胖女人一屁股把肋巴坐断了俩根。”

“哪个?哪个?”

“就是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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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三姐!三姐!”贫宣队葛祥旺从山坡跑回青年点,进屋便喊章娅莲。

章娅莲办事利落,凡事能拿主意敢做主,遇有什么情况都习惯找她。

章娅莲忙出宿舍,“葛师傅,怎么啦?”

“黄大牙和小白脸打起来了。”

“怎么搞的。”章娅莲对跟出来的卜月秋说:“你回屋吧,我去看看。”

“那好。”

卜月秋怕血,一听说谁打架心就揪揪着

黄克豪挖完树坑往回走,不巧,马占魁的一锹土扬在了他的脚面上,还有一个石块碰到小腿上。

“你大金鱼眼瞪瞪往哪扔。”黄大牙跺着脚上的土说。

“说谁金鱼眼?”

“说你,怎么啦。”

“再说一句。”小白脸跳出坑。

“再说一句怎么了,你大金鱼眼瞎啦?”

没想到小白脸能动手,黄大牙话音刚落,面门上就挨了一拳。

这下可惹恼了黄大牙,他抡起拳头向刀削的脸横扫过去。哪经得起这一拳,小白脸一头栽倒在山坡上。黄大牙拳脚并用,把小白脸打的鼻口窜血。

章娅莲来到山坡时,老天爷和几个青年已把两人拉开了。

“怎么回事?”

没人吱声。

马占魁撩起衣襟擦了一把脸走了,好象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飞机跑道两侧,停放的二排银白色飞机,在太阳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黄克豪、丁龙、赫文亮、刘新明、牟志强在公社一位领导的引领下,来到了石龙山飞机场。

原定人员没有黄克豪,为了防止再与马占魁起冲突,章娅莲用黄克豪替换了蔺天生。

经过站岗士兵的允许,几个人才靠近飞机。飞机原来这么老大,平日里看天上的飞机才巴掌大小。赫文亮摸摸飞机,心里挺自豪。

飞机头上有两个座位的,有一个座位的,高天榜说:二个座位的是教练机,一个座位的是战斗机。飞机翼下是两端好似炮弹头一样的大圆桶,高天榜说:这是装汽油的。

一架飞机要升天了,有人在做起飞前检查。飞机响起了轰鸣声,尾部冲出强大的气流,三、四十米远的小草挣扎起来,好象要脱离地面------这架飞机被汽车拉上跑道,它起动了,它在跑道上滑行,它的身体离开地面,渐渐升高------

望着远去的飞机,赫文亮心里有了一个奢愿:将来一定要坐飞机,和三姐一同坐飞机,和三姐一同享受天空的景象。

机场的一个角落里有架小飞机,它的“翅膀”下没有大圆桶。刚才的飞机全身都是金属的,而这驾小飞机的“翅膀”象是一种帆布,用手按按还发暄,驾驶员上去时,脚不敢落在“帆布”上,而是小心踩在边缘的金属部位上。

飞机驾驶员和几个人热情地打招呼:“喂,你们是往飞机装药的吧?”

那位公社领导说:“对,我们是鸟头山公社月明青年林场的,这几个是林场的小青年,以后请你多关照,干什么活尽管和他们说。”

“好说、好说。”

寒喧后,公社领导走了。

驾驶员是个自来熟,也是一个随和的人,见到一双双新奇的眼睛,便打开机舱门,“你们都上去看看吧,看看里边是啥样。”

机舱内空间不大,有十个橘黄色塑料凳子固定在两侧,每个凳子上方是一个椭圆形小窗,小窗有黄的、蓝的,粉红的------晚上见过这样的飞机,但不知彩色亮光竟是这小窗。

赫文亮环顾了一眼,没什么稀奇的,与想象的不一样,他有些失望。

一个身穿皮衣、皮裤,足蹬高靿皮靴的人款款走来。不难看出他是一名飞行员,一个刚下飞机的飞行员。他手里拿着一个单皮帽,和一个黑色封皮的本本。

“你们好!”飞行员和青年们打招呼。

“你好!”丁龙向飞行员摆手,“哥们,过来坐会儿。”

“好。”飞行员走过来,坐在丁龙让出的石头上。看了一眼农用飞机,“你们这是干什么?”

丁龙说:“往飞机装药。”

牟志强补充说:“往松树上洒药。”

“噢。”

飞行员明白了,去年就看到了一片又一片枯黄的松林。

丁龙问:“听说你们飞行员上一次天能掉好几斤肉,是真的吗?”

“那哪能,有时候一天能上去好几次,要是那样的话,我身上这点肉还不早就掉没了。”

牟志强问:“你们在天上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和你们坐火车、坐汽车一个样。”

丁龙又问:“你们上那么老高不害怕吗?”

“一开始有些紧张,时间一长就习惯了。”

青年们问这问那,有些问话应该很可笑。

“你们唠吧,我还有事。”

丁龙说:“哪天再来,咱们继续唠。”

“好,以后再和你们唠。”

五双羡慕的眼睛送走了飞行员。

第二天有风,飞机不能起飞洒药。

早饭是大米粥、花卷、六个各式各样的小咸菜。花卷的螺旋纹上涂有粉红,浅绿色的奶油,让人一看就有食欲感。

午饭是八个菜,一个汤,大米干饭。

晚饭是六个菜,一个汤,大米干饭。

睡觉时小倔子躺在弹簧床上,得意洋洋地,“这吃的真他妈好,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刘新明说:“没听人说吗,咱们吃的才是三等灶。”

牟志强说:“那二等灶、一等灶是什么样子呢?”

丁龙说:“等看见那个飞行员问问,他吃的一定是一等灶。”

第三天有风,飞机不能起飞。一直到第五天,始终有风。

第六天,那位公社领导来了,把五个青年领走了,小倔子“神仙日子”到了头,青年们面对的还将是大碴子、小碴子、高粮米、黄色的玉米面饼子。

那个飞行员没有来,也可能来了,那就是第六天以后的事了。

怎样往飞机上装农药?不知道。农药是液体的,还是粉末状的?不知道。架驶员应允:每撒一次药就带一个或二个人上天,上天是啥感觉?不知道。五天里虽然什么没干,但这五天足够他们炫耀的了。

二十一

草绿,树绿,田里的禾苗也绿了,熏风吹来,整个山乡翻起了绿波。社员们挥动锄把,绿波中一缕缕黄埃随风摆动。

青年们跟在社员后面负责定苗,一埯里只留一棵玉米苗,其余的全拨掉。

一垄地铲完了,大家在地头休息,有坐着,有躺着。

“大姐,心情不好?”赫文亮问佟春华。

乜斜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陈奎胜,“至从和他弄的那事,不知怎的总是高兴不起来。”

陈奎胜坐的虽不远,只知道说自己,但听不清说什么。“大娘们,说什么呐?”

“不用你管。”

“是不是让姐夫给震了。”“震了”就是“打了”的意思。

“可不,今天叫俺家老爷们好个揍,肋巴断了两根。”

“你个死老娘们,怎么不揍死你。”

“我死了可别忘了给我戴孝帽啊。”

“行,只要你死了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死了你也别想好,我非把你带走不可。”

“咱俩感情这么深吗,到哪都想着我?行,咱俩这辈子无缘,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佟春华挑了个小石蛋扔过去,“后腚冒烟——放屁!我下下辈子也不跟你。”

“完了,完了,一句话说的我是头浇冷水,怀抱冰砣——凉透(头)心了。”

两人又掐了起来,不过,佟春华已成了动口不动手的“君子”了。

佟春华低着头默默铲地,见身后的赫文亮跟不上了,就用锄尖帮他定苗。佟春华少了欢笑和爽朗的声音。

“文亮,文亮你过来!”佟春华蹲下喊赫文亮。

“大姐,什么事?”

“快过来。”

赫文亮向佟春华走去。

在垄沟底部,佟春华发现一个金属东西,用锄尖刨出来,“你看这是什么?”

“象是个小钵。”

小钵真小,和佟春华拳头一般大。

“小钵?”

“大姐,这好象是金子。”

举起小钵,“葛队长,我拣个小金钵!”

“小金钵?真能扯淡!”

“真的,你快过来。”

粗裂的手指在钵边弹了弹,象是金的;钵体有花的图案,什么花不知道;翻过来,底部有字,什么字谁也不认识。

葛祥富端祥手里的金钵,“真怪,这块地咱们折腾了这么多年谁也没发现,今天却让你给碰上了。”

第二天,葛队长派人把小金钵送到了鸟头山公社。

收工了,青年们走在回青年点的路上。

赫文亮在章娅莲身边,又讲起了飞机场的所见所闻。章娅莲听的还是很认真,偶尔也插嘴问问。

“三姐,我要带你坐飞机。”

“你要带我坐飞机?”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孩子可真敢想。

“对,将来我一定和你坐飞机。”

这可不是“突然冒出”的,这是早已下定的决心。

“好——和我坐飞机。”

最前头的高天榜,在女厕所的草丛里打死一条蛇。

刘月如要下蛇,和几个女生说:“别吵吵,咱们吓唬吓唬赫文亮。”其实她自己也怕蛇。

赫文亮和章娅莲走近了,躲在隐蔽处的刘月如,用锄头把死蛇扔出来,“大长虫!”

“长虫!”赫文亮着实吓了一跳。

另几个女生也现了身,“哈哈哈,一个死长虫把你吓成这样。”

“哎呀,是死的。”章娅莲用鞋尖碰碰蛇尾,“看看,这不是死了吗。”问女生们:“谁打死的?”

刘月如一举手,“报告,我!”

“你还挺能呢,胆子真不小。”

“那可不,天下就没有我怕的事。”

“你敢杀猪吗?”

瞥了一眼走过来的丁龙,“敢,怎么不敢!”为了夯实自己的话,“王八岭我二婶家的猪就是我杀的。”

“你还真行。”

从眼缝看着走近的丁龙,“别说杀猪,就是杀人我也敢!”

从刘月如身旁走过去,“抓紧吹,明天死了就不能吹了。”

“小倔子你轻点得瑟,说不定哪天我就把你给杀了。”

二十二

吃完饭,黄克豪悠闲地向厕所走去。一个人跟在后面。

从厕所出来,黄克豪的一只脚刚踏上石阶,小白脸突然从背后蹿出,举起大半块砖头,向怀恨的脑袋瓜砸去。

黄大牙栽倒在地,鲜血从后脑流出。

小白脸扔掉砖头,拍拍手走了。

黄克豪挣扎着站了起来,蹒跚地、艰难地走上石阶。

不远处的刘月如和乐百灵跑过来,扶住黄克豪。

乐百灵身材苗条,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单眼皮,薄嘴唇,脸和身子一样瘦,干巴巴的没有润泽。长相虽不俊,但说话、走路都是大家闺秀的神态,按小倔子的话说:长的巴丑巴丑的还挺自信。按司大民的话说:东容西姿(东:东施。西:西施。)司大民不愿背后议论人,可那天却随着丁龙说了句:“她呀,她是东容西姿。”

两个人一边一个,将黄克豪华搀扶到章娅莲宿舍。

“这是咋啦?”

只有卜月秋在屋。

乐百灵说:“可能是小白脸打的,小白脸刚从那边过来,我黄哥就成这个样子啦。”

乐百灵与黄克豪同岁,谁的生日大还不知道哩。

“是马占魁打的吗?”卜月秋问黄克豪。

黄克豪不说话,头上的血还在流。

“月如,你快把三姐叫回来。”卜月秋见到了血,她最怕见到流动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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