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青年点 > 下乡第三年

下乡第三年(1/2)

目录

三十六

一九七八年正月十二,佟春华的家里,葛祥富、陈奎胜等十多个人分三帮在耍钱。好几只手都夹着烟,手上没烟的也是刚掐灭的。平日里大都吸着“更生”牌“老旱”,过年了,烟的档次也上来了,全抽着上下一般粗的烟卷。烟头冒着缕缕青烟,嘴里、鼻孔里冒着灰白色的烟,浓浓的烟雾在窗□□入的几束光柱里游动。屋地四周的烟头横七竖八,地中间的烟头摞成了摞。

葛祥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新点燃的一支烟卷立刻出现了一大截烟灰。这一大口烟全从鼻孔里冒出,象两个小烟囱。“叭嗒”一下嘴,象是在品尝美味佳肴,这口烟在他的嘴里显得那样的香。

佟春华屋里屋外忙活,大玲、二玲在院子里玩耍着。

赫文亮、丁龙、陶晓丽等五人昨天返回青年点。青年点两顿饭,下午三点多钟,吃完饭的赫文亮背个背包,踏着积雪向葛家堡子走去。

“大玲,二玲!”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个孩子扑向赫文亮。

赫文亮蹲下,象以往那样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亲着稚嫩的小脸蛋。大玲胖乎乎的小手扑打着赫文亮的脸。过后又该向佟春华告状了:赫叔叔拿胡子扎我啦。

“想我没?”

“想啦。”燕子似的小嘴同时张开。

“想了就亲亲叔叔。”

脸被两个小嘴嘬的痒痒的。

拿出两个桔子,“给,一人一个。”

大玲接过桔子就是一口,小嘴马上张开,小手在脸前直搧,“啊——不好吃,不好吃。”

被孩子的小样逗乐了,“大玲,这东西叫桔子,吃的时候要剥皮。”剥完了皮,掰下一瓣塞进小嘴里,“这回看看好不好吃。”

“好吃,真好吃。”

“二玲,叔叔也给你剥。”

将桔子藏在身后,“先不吃。”

掐着脸蛋,“好——先不吃。等吃的时候别忘了剥皮。”

佟春华拿一个大笊篱在铁祸里捞饺子,嘴里“噗噗”地吹着蒸气。有脚步声,“是文亮吗?”满屋的蒸气只能见到膝盖以下。

“是我,大姐。”

“真是文亮啊,快进屋。”

“大姐忙什么呐?”

“煮饺子,进屋吧,屋里一帮死鬼。”高声喊:“祥和!我小老铁来啦。”

“你个死老娘们,小老铁来了还敢通知老老铁,胆子不小啊。”陈兔子开着玩笑。

葛祥和也“哧哧”地笑,“文亮来啦,快进来。”

烟气扑面,辣味扑鼻,冷不丁进屋真让人难以忍受。

赫文亮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大南瓜脑袋,“大哥,你怎么也在这。”

“怎么,你的堡垒户就不许我来了吗?”高天榜又小声说:“回点后别跟别人说,特别是三姐。”

“我知道哇,你放心玩吧。”

三个圈子的人个个精力集中,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牌,盯着别人落在桌上的牌,懊恼、喜悦在脸上不断变换。

“文亮,你来玩两把?”葛祥和说。

“我不会。”

陈奎胜说:“这玩艺好学,一学就会。”

“学什么学,跟你们这帮熊玩艺能学什么好。走,帮我干活去。”佟春华与赫文亮来到厨房,“别碰那东西,没什么好处,看你姐夫,见到玩什么都不顾了。”

“我姐夫玩的咋样?”

“他呀,小学生背包——除了输(书)就是本,没赢的时候。”

“大哥!大哥!”

葛带娣在院子里急促地喊。

佟春华迎出屋,“怎么了,让鬼撵啦?”

上气不接下气地,“葛队长在你这吗?”

“在屋里玩呐,怎么啦?”

“不好了,要出人命啦。”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葛祥富出来,“怎么回事?”

“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葛祥林家玩大的,一输就是一、二百,有时甚至三、四百。由于玩的大,很少有人卖呆。这几个人每年的春节前后都在一起玩,一个叫葛呈忠的,就是那个不知道自己的老婆跑破鞋,而幸灾乐祸往玉米地里望的那个人。葛呈忠四十二、三岁,在堡子里还算是个长辈。他每年都赢钱,过一个年总能赢个六百、七百的。在一起玩的人都猜疑他有鬼,可就是看不破,抓不着。

七三年的三十晚上,葛祥林家煮饺子,不知什么原因,新买的大铁锅漏了,漏出的水把灶坑的火浇灭,饺子没煮好,再煮的时候饺子全破了,没一个完整的。葛祥林觉得不吉利,觉得不是好兆头,过完年便找人算命。算命先生是本大队的,他忙了一大气,说了一大些,末了又说: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弄一桌,请请客,去去晦气。人家说的是当年,可葛祥林每年正月十二的生日他都请客,吃完饭就开始耍钱。

葛祥林的媳妇叶春兰,做个家常饭还可以,可要做出象样一点的饭菜就不行了。往年都是葛祥富的媳妇冯淑芬来帮忙,今年冯淑芬娘家有事回娘家去了,没办法,便把葛带娣叫了来。

活干的差不多了,叶春兰把葛带娣推进屋,“剩下的我来干,你进屋歇会儿,卖卖呆。”

看不懂没意思,正想离开的葛带娣,却发现了葛呈忠从支起的腿上滑下一个木牌,木牌在膝盖下方被截住。葛呈忠有个习惯,每次玩的时候都坐在墙角,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支在前面。

“葛叔,你连牌都拿不住还总能赢钱。”

葛带娣随意的一句话,使葛祥林脑子里有个闪念:他在耍鬼。

葛祥林一把攥住葛呈忠两只手。

“怎么了?”一个人问。

另一个人也蒙在鼓里,“祥林,你这是干什么?”

葛祥林也只是预感,“你俩看看他几个牌。”

一数还真多出一张牌。

这下可了不得喽,几个人瞪圆眼睛,多年输钱的积怨一下子爆发出来。他们怒吼着,抓起葛呈忠的胳膊、腿就往外拖。吼什么,不知道,反正挺瘆人的。

葛呈忠在裤子的膝盖处,缝了个不大不小正好能装下一个木牌的补丁,玩的时候补丁里常有一张木牌,比别人多一张牌,赢的几率就高。坐墙角支起腿就是为了取送牌方便,亦不被人发现。可这次不走点,从补丁里取牌时不慎滑落,也刚好被葛带娣看见。

“把腿铡了!”

“对,把腿铡了!”

“铡刀呢,把铡刀拿出来!”

赶马车的家里还真有铡刀。

“是哪条腿藏的牌?”

“是左腿!”

“把左腿铡了!”

“嗵”的一声,大铡刀扔在地上。

葛呈忠瘫软在铡刀旁,瘦削的脸成了死灰色,眼睛、鼻子、嘴同时下流着混浊的液体,冷空气又将混浊的液体,变成了混浊的固体。鼻下三根较长的胡须结有小冰坠,小冰坠在嘴前颤抖着,“各位大侄子行行好,千万别侧我的腿,没了腿我怎么活啊。”可怜巴巴的泪眼瞅瞅这个,又望望那个,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饶。

怒火烧昏的三个汉子怎能听得到,怎能看的见,“哗啦”一声铡刀抬起。

叶春兰、葛带娣奋力拦阻。

叶春兰疯了似地将铡刀合上并卧在上面,“要铡就铡我吧!”

葛呈忠没了动作,没了声音,嘴前的三个小冰坠不停地抖动。

葛带娣匆匆跑出了院门------

葛祥富远远看见了院子里的人,“住手!都给我住手!”

晚了,葛祥富赶到时,虽说葛呈忠的两条腿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可地上却留下了一根带血的手指。

要铡腿,腿没铡,要铡胳膊,胳膊没铡,要铡手,手没铡。在叶春兰奋力维护下,在葛呈忠苦苦哀求下,并应允每人返还三百元的前提下,将左手的食指铡掉了。

手指落地,喧嚣停止,小院静默,唯有寒风行走的声音------

坐在地上的葛呈忠握着自己的手腕瑟缩一团,向上翻了一下哀戚的眼睛,“祥富,不怪他们,怪我。”

“放我出去!”叶春兰在喊,她被关进了仓房里。

葛祥富回头看了一眼,气愤地抓过葛祥林的衣领就是两个大嘴巴子。“你们这帮畜生,都是亲戚里道的,怎么下得去手!”

刚刚还怒火万丈的三个人,低下了头。

事后,佟春华给耍钱的人做了总结:扑克越摸越厚,人情越摸越薄。

三十七

三月初,青年们都返回了青年点。地还冻着不能挖树坑,女青年们有的在宿舍里织毛衣、毛裤什么的,有的在小溪边洗衣服。男青年们东屋窜西屋,西屋窜东屋没个正事,有时还疯闹滚打在一起。

黄克豪、牟志强来到赫文亮的宿舍。

“文亮,来。”黄克豪将手里的蓝布小袋子颠倒一个个,“哗——”的一下,炒熟的黄、绿大豆粒满炕乱跑。

蔺天生抓了几粒放在嘴里,“真香。”

你一把,我一把地吃了起来。

丁龙在走廊里,看见黄克豪拿个小布袋进了赫文亮的宿舍,便急忙从女宿舍那头跑了回来。

“好东西,好东西。”丁龙一进屋,直奔诱人的豆粒。

“把门闩上。”蔺天生说。

小倔子两手抓满豆粒,仰着脖子往嘴里灌,腾出一只手把门关上,又把门闩上。“大牙,哪偷的。”

“吃你地得了,瞎问什么。”

“你个老伙计一点不开窍,这么好的东西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今晚咱们和大老黑再去搞点。”

“算了吧,人全回来了,一旦让三姐知道就麻烦了。”转而又说:“犯法的事咱不干,要去你自己去。”

箱子里还有一大兜的豆子,黄克豪不能说。

“呦嗬,你他妈什么时候学好了,还犯法的事不干,我看你是不犯法的事才不干哩。”

只有“咯嘣,咯嘣”嚼豆粒的声音了。

丁龙瞟了一眼越来越少的豆粒,拍拍手,“不吃喽。”坐在炕沿边脱鞋。

见吃没个够的主,今天这是怎么了?黄克豪心里纳闷。

上了炕,光着脚丫子在大豆粒上乱踩起来,“我叫你们吃,我叫你们吃,嘿嘿,给你们添点香料。”

气的黄克豪对着丁龙的腚蛋就是一巴掌。

瞅着黄克豪的脸原地一蹦,“你们吃呀。”又一蹦,“你们倒是吃呀。”

有的豆粒碎了,谁也不伸手了,几双无奈的眼睛瞧着豆粒上的脚丫子,左脚缺失一个小脚指的脚丫子。这是小时候追着马车奔跑,被钉有马掌的蹄子踩掉的。虽然少了一个小脚趾,可走路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干什么也不耽误。

“都不吃啦,这可别怪我。”丁龙撅起屁股划拉豆粒,“嘿嘿,这可别怪我。”

三十八

赫文亮和司大民又住进一个宿舍。

“放假这些日子挺好吧?”司大民问。

“挺好,只是窝囊了好长时间,你呢?”

“我倒没什么,考不上大学是意料中的事。听说你大病了一场?”

“是,多亏三姐,不然还不知怎样呢。”

“和三姐咋样了?”

“什么咋样了?”

“和我还装糊涂?”

“噢,你是说------”赫文亮摇摇头,“唉!不行,三姐没看上我。”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我表白过。”

“表白过?怎么表白的,是不是三姐没理解。”

“别问了,反正不行。三姐说了,我永远都是她的弟弟。”

“怎么会是这样,真是太可惜了,据我观察不应该这样啊。”

“别说我了,你怎么样?”

“你说我和柳翠霞?”

“是”

“我们处的倒是没问题,放假期间我去了她家,她也去了我家,双方老人也挺满意。不过------”

“怎么了,还差什么?”

紧蹙双眉,“高考时我落下一个病。”

“什么病?”

“睡不着觉,有时就是睡着了,也是稀里糊涂是睡非睡,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得到,做梦时心里还知道这是在做梦。白天脑袋昏沉沉的,想睡也睡不着,这么长时间了,一宿好觉也没睡上。唉,这睡不着觉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我说你怎么瘦了呢。没去医院看看吗?”

“去了,大夫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有人说我得了神经官能症。”

“大民,听说睡不着觉白天不能躺着,要经常爬山煅炼。累了,晚上就能睡好了。要不你试试,我陪你。”

“好,试试。”

赫文亮下地穿鞋,“走,咱们现在就去爬山。”

别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爬山,司大民的病渐渐好了。

从山上回来,赫文亮拿起洗脸盆,在山上摔了一跤裤子埋汰了。今年回点,凡需要洗的衣、裤,他一刻不停留,可这次刚出屋就撞见了章娅莲。

“三姐,你有事?”

“三姐”叫的还是那样甜,可章娅莲听起来总觉得远不如以前了。

“给我。”

紧攥盆沿,“我自己能洗。”

“给我!”

“不了。”

“怎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三姐——”慢慢撒开手。

“走吧,和我一起洗。”

“不了,我还有事。”

赫文亮还拒绝过和三姐一同去月明明珠。

把小溪里的裤子捞出来,放在石板上打着肥皂。文亮对我投入了真感情,这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这孩子这么犟,这么拗,现在又很难和他沟通,咋办是好?怎样才能打开他的心结,缓解眼下尴尬的局面呢?

心里烦闷,章娅莲用力搓着石板上的裤子。你难过我就不难过?你伤心我就不伤心?你痛苦我就不痛苦?你个死文亮!抓起裤子往石板上摔。你个死文亮!又抓起裤子用力往石板上摔。我不是姐姐吗,他不是弟弟吗,我怎么连姐姐的样子都没了呢?

只一件裤子,章娅莲洗起来没完。

“三姐,你这是干嘛?”

“晓丽呀,吓我一跳。你也洗衣服?”

“嗯。给赫文亮洗衣服啊?”

“是。”

溪水不停地流淌,冒出的气体升到一尺多高就散去了。

为了洗衣服方便,青年们把这个地段扒掏的较宽、较深,急流而来的山水在这里变的平缓。青年们还弄了四块大石板相对放置在小溪两边。

拧着早已洗干净的裤子,“晓丽,我有点冷不帮你洗了。”手离开水真的很冷。

“不用,就两件一会就完了,你快回去吧。”

欸,如果他俩在一起事情不就解决了吗。我不是早有这个打算吗,怎么糊涂了呢?死文亮,都是让你气的。

站起来的章娅莲又蹲下,“晓丽,和你说点事。”

“啥事?”

“今后文亮的衣服你来洗咋样?”

“好。嗯,三姐你说什么?”

“晓丽,你觉得文亮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咋啦?”

“那就好。这样,以后文亮的衣服就由你来洗吧。”

明白话里的意思了,但不明白章娅莲心里的意思。“三姐,我和赫文亮可没什么,你可别多心呀。再说,我们在起的时候可都是你安排的哦。”

平日里,章娅莲经常叫赫文亮和陶晓丽一同外出买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什么的;让陶晓丽帮赫文亮打扫卫生,让赫文亮帮陶晓丽做饭,喂猪;青年点放假把俩人安排在一个组护点。章娅莲眼里,只有陶晓丽才能配得上她这个弟弟。在给赫雅琴的信里,“至于文亮的终身大事我早考虑过,但还不成熟,如果有了结果我再告知姐姐。”这话指的就是陶晓丽。

“晓丽,你把三姐看成什么人了。”

“那三姐是------”

陶晓丽的心“嘭嘭”地跳。

“还不明白吗?我是诚心诚意希望你俩好。”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我常看见你们去------你们------我还以为-------”不知是激动还是水冷,陶晓丽声音有些发抖,有些语无论次。

“我们只是姐姐和弟弟的关系,放心吧,我们没别的。”

“能吗?”

“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三姐,你要还不信的话,我可把文亮介绍给别人啦。”

“不不不,不是的,我------”

“我什么,难道你看不上文亮?”

“不不不,我是怕人家看不上我。”

交往中,陶晓丽对赫文亮早有好感,也有一定的感情,但从没动过别的心思。听了章娅莲开诚布公的话,她把溜到胸前的大辫子甩向背后,“不管看没看上,赫文亮的衣服我来洗。”

压在心头的忧懑没了,“这就对了吗,以后真要成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大媒人哟。”

在章娅莲的帮忙下衣服洗完了,陶晓丽端起脸盆,“不和你说了。”

把裤子放进陶晓丽脸盆里,“干了后给文亮送去。”

把裤子放回章娅莲的盆里,“你洗的你送,以后我送。”

陶晓丽小步跑向拱形大门。

凉完衣服,陶晓丽躺在被卷上哼着歌。

“怎么了,拣钱啦?”同屋的方莉莉说。

“不告诉你,比拣钱还高兴的事。”

“快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就不说,急死你。哈哈哈。”幸福的笑,带动了整个身体。

“我叫你笑,我叫你不告诉我。”

方莉莉脱鞋上炕,两手伸向陶晓丽的胳肢窝。陶晓丽笑个不停,在炕上滚来滚去。

方莉莉撅着嘴,“真不够意思,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你有事却瞒我。”

搂着方莉莉倒在被卷上,“别生气啦,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聚拢的薄嘴唇向两侧散开,“什么事,快说。”

“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不能啊,快说吧,急死我了。”

把声音压的不能再低了,“我和你说,三姐把赫文亮介绍给我了。”

“什么?”

“小点声。”

“真膈应人,你来骗我。”

“谁骗你啦,真的。”

“真的?那三姐和赫文亮------”

“三姐说了,他们永远是姐、弟关系不会有别的。”

“欸,别说,我看三姐管赫文亮的样子,也确实象姐姐管弟弟。”方莉莉好象又想起了什么,“晓丽,你说三姐是不是早有这个意思了。”

“什么意思?”

“对,三姐早就有这个意思,她早就打算让你和赫文亮好了,要不怎么老是安排你俩在一起干这干那的。”用肩头碰了一下陶晓丽,“你就没感觉出来?”

“现在想想也是,可他们那么好,我怎敢往别的地方想。说实在的,我还嫉妒过他俩唻。”

“这回行啦,这回不用嫉妒了。你呀,你是有福不用忙,我呢,我是无福跑断肠。”

“什么有福没福的,这八字还没一撇,还不知文亮是咋想的呢。”

“这八字还没一撇就文亮、文亮地叫上啦。”方莉莉又笑嘻嘻地,“欸,你一旦不行的话马上通知我,别看我长的不如你,可一旦王八瞅绿豆对眼了呢。哈哈哈。”

“你自己有,干嘛惦记人家的。”

“你是说大牙?”

“对呀,大牙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看起来还行,可他对谁都那样,再说刘月如、小香子都缠着他呢。依我看他谁也没看上,他俩白搭,我这也是一厢情愿。”

“那是你看,要是我看的话,大牙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你要有信心,也许一厢情愿就变成两厢情愿了呢。”

“算了,别骗我了。”

章娅莲在宿舍里凉衣服。

好长时间没见章娅莲替赫文亮洗衣服了,也没见赫文亮来。卜月秋问:“娅莲,你和文亮这段时间怎么啦?”

“没怎么啊。”

“不对吧,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真没什么,我们挺好的。”

“娅莲,你们挺般配的好好处着,可别为了一点小事就闹别扭。文亮比你小,如果有事的话你就多让着他点。”

“卜大姐,你想哪去了,我和文亮就是姐姐和弟弟,没别的。”

“哎——我真是搞不懂你们。”

卜月秋出了屋。

章娅莲倒在炕上望着天棚,眼里有泪水。我在干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章娅莲怅惘,没了在小溪时的如释重负之感。

“当当当”

坐起来,整理一下头发,“进来。”

“就你自己在屋啊。”

进来的是佟春华。虽然常来青年点,但这屋还是第一次来。

“是佟大姐啊,你请坐。”

“脸色这么不好,不舒服吗?”

“没有。你有事?”

“葛队长让我来的。今天中午县里来人,葛队长让你和卜师傅还有赫文亮到我家陪客人”。“还有赫文亮”是佟春华自己加的。

“县里来人,什么事?”

“还是我那点破事,他们来采访采访,说是要写报道。”

是小金铍的事让文亮去也对,毕竟他和佟春华铲地时发现的。“好,我们一定去。”在酒桌上能和文亮变得融洽些也是好事。

“这是文亮的裤子吧?”

“是,他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你对他真好,怪不得文亮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提起你。”

“是吗?还算他有良心。”

他是我弟弟,我是他姐姐,和别人这样说,可对你我就不这样说。

“我走了,你们早点去。”

“好,我们随后就到。”

臭美什么,“都是我洗的”,都是你洗的又能怎样,有什么了不起的。章娅莲的神情让佟春华心里很别扭。

坐在炕上向外望,好长时间才看见佟春华离开青年点。

章娅莲向男宿舍走去。

“三姐来啦,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啦?你的佟大姐来过了?”

“来过。”

“去她家的事说过了?”

“嗯。”

踢了一下炕沿下的脚,“那就走吧。”

瞬间改变了主意,“三姐,我不去了,我想看看书。”

“怎么,看书就绝食啦?”

司大民搥了一下赫文亮,“三姐叫你去,你就去呗。”

“有些不舒服,我不去了。”

又来拗劲了,咋整呢?要搁以前我非------对了,要搁以前他也不会这样。章娅莲只好出了屋。

佟春华家,一个手捧挺高级照相机的人,在屋里、院子里拍照。佟春华、葛祥和都照了相,“金锄板”也上了镜。还有一个岁数较大的,背着手悠闲地溜达着,他应该是个头。院子里除了县里的客人,还有葛队长和月明大队的一位领导。

章娅莲、卜月秋进院后,葛祥富挨个介绍着。

“文亮怎么没来?”佟春华问章娅莲。

“他身体不舒服,不来了。”

“说的好好的,怎么不来了。”

佟春华明显不高兴。就是你不让来的,象个老妈子似的什么事都管,你等着,一会儿非灌死你不可。

章娅莲心里也不畅快,好你个赫文亮,见到你佟大姐什么毛病没有,见到你三姐又要学习,又是身体不舒服的,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两个长方形的桌子拼在一起,中间放了个铁锅,里面有酸菜、猪肉、血肠、粉条、冻豆腐。四周摆一圈菜。

通过介绍章娅莲知道,大队来的那位领导姓樊,是副大队长。

樊副大队长举起杯,显示出东道主地位,“县里的两位领导,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我们十分荣幸。我代表月明大队的全体社员,对二位领导的到来表示热烈地欢迎。来,干一杯。”

昨天樊副大队长就吩咐过:县里来的领导你们小队一定要招待好,钱由大队出,把佟春华事迹宣传好了,也是我们大队的光荣嘛。并在当日买了猪肉、猪蹄和血肠。

岁数大的,“别这么客气,我们是来学习的。我看,咱们为月明大队能出佟春华这样的先进人物------”

“佟大娘们!佟大娘们在家吗?”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喊。

拴在房后的狗,“汪汪”地叫。

屋里的人伸长脖子。

佟春华“嘘——”示意大家别作声。

“你们都在呀。”进屋的人不看人脸,眼睛盯在满桌丰盛的菜肴上。

樊副大队长、佟春华、葛祥富认识但没吱声,剩下不认识的就更不能放声了。

来人不在意,也不难堪,“我们猜,我吃了没?”

佟春华学着来人的声音,“我猜,你一定吃过了。”

还盯着菜,把溜出嘴角的一段涎水吸回嘴里,喉咙一动又咽到了肚子里,“整整猜错了。”

这话说的多好,多有水平,你猜吃了吧,他就“整整猜错了”,你猜没吃吧,那就正好,赶上饭口了谁还能说什么。

“哈哈哈,我猜错了,我猜错了,上来吃吧,我给你拿筷子去。”

来人叫丁少华,人送雅号“丁香”。听起来挺好的,可剖析起来就不雅了。“丁香”就是“叮香”,哪有香味就往哪叮。

丁少华三十七岁,大眼睛,小双眼皮,长的不懒,特别是他那长脖子上的喉咙长的好,长的适称。长相虽挺俊,可就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丁少华很少去生产队干活,整天东游西逛,谁家有什么婚丧嫁娶,大事小情的他准知道,也准到场,到场后还满张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主事的呢。佟春华也就是为人家主持婚礼时才知道这个“丁香”的。丁少华也只是听有人喊“佟大娘们”,还不知人家叫佟春华哩。

到了年底,是丁少华最忙的时候,每天大清早他就挨家转悠,谁家有杀猪迹象时,他便不请自到。在生产队里藏奸耍滑,可这样的事他从不惜力还会干。时间长了,谁家杀猪找人帮忙时,都暗里算他一个。一天赶上两家杀猪时,丁少华便忙开了,他干完这家又干那家,冬天里忙出了汗也不说累。到了饭点是他最拿派的时候,谁家也不能让他白忙呀。这时的丁香,脸上显出了比吃猪肉还香、还美的神采。

多年来,附近的住家全吃遍了,眼下正向四周扩展。这不,听说葛家堡子有饭局,便涉足十多里路赶来了。路遥,消息得到的晚,不然早来帮忙了,省得“你们猜,我吃了没?”

“丁香,你猜这是什么肉?”佟春华指着小铝钵里的一块肉说。

把肉放进嘴里咀嚼着,“这是山上的野兔子。”

这只山兔子是孙芳平送来的。单炖山兔子有土腥味,佟春华杀了一只大公鸡一起炖了。

“你整整猜错了,这是一只家养的鸡。”

佟春华一字一顿的话,把丁香“整整猜错了。”的,没来得及、没反应过来、没好意思的笑,从肚里勾引出来,县里那个年轻人都险些喷饭了。

丁少华故意夹起一块鸡肉,“那我尝尝兔肉是啥滋味。”

“吃吧,吃吧,上了桌就别客气。”佟春华又用筷子点着一个盘子,“这个不用猜,这是猪蹄爪。”

夹起猪蹄爪晃了晃“整整猜错了,这叫猪手。”

“什么猪手,真恶心人。”佟春华还没听说谁管猪爪叫“猪手”呐。

丁少华的到来,给大家增添了不少乐趣,佟春华也忘记要灌死章娅莲了。

“祥和,文亮没来,晚上叫他来呀。”这么多好吃的,赫文亮没吃着,佟春华心里老是别别扭扭的。

“行,收拾完你就去吧。”

佟春华来到青年点,这回没声张,遇到人时,说话的声明也小了许多。

在窗外把赫文亮叫出来。

“佟大姐,怎么不进屋?”

“中午咋没去?”黑眼球在赫文亮身上身下扫着,“文亮,到底咋回事,是不是那个老妈子不让去?”

“不是,是我身体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一定是老妈子不让去的。”

“真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去。”

“行啦,中午不去就不去吧,晚上一定要去。”

“佟大姐,我就不去了。”

“怎么,怕老妈子不让?”

怕?我才不怕呢。“佟大姐,我去。”

“这就对了,不就是喝点酒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能□□你。瞧瞧,脸还红了。”小声说:“文亮,我先走你后走,我刚才没进屋就是怕恁个人知道。”

“不,我们一起走。”

“好,有男子汉气魄。走!”

临近房头时,佟春华扬着脸,也不知章娅莲在没在屋。

赫文亮低着头,毕竟三姐中午让去,自己耍性子没去。偷了一眼屋里,还好,三姐没在屋。

厕所的“十字”孔里,有一双忧虑的眼睛。

“大玲、二玲,赫叔叔来啦。”

佟春华去青年点时,就告诉丈夫把两个孩子从爷爷、奶奶家接回来。

两个孩子扑噜扑噜地从屋里跑出来,二玲摇着赫文亮的手“抱我”。大玲搂住大腿不放。

“好,抱你。”

赫文亮一手抱着二玲,一手领着大玲进了屋。

“文亮来啦。”躺在炕上的葛祥和,听到院子有声音坐了起来。

“姐夫喝多啦?”见葛祥和的脸有点白。

“没有,我留着量呢。”

“把话说全喽,留酒量干嘛?说话比扛大活还费劲。”走在后面的春华说。

“这还用说吗?谁象你,说话象放鞭炮似的。”

“哈哈哈,咱俩一个扛大活,一个放鞭炮你说哪个好。”

大玲嚷着“放鞭炮,我要放鞭炮。”

席间,佟春华讲起丁香,讲着“你们猜,我吃了没”,“整整猜错了”。赫文亮没笑,这话细细品才招人笑。

“文亮,心情不好?”佟春华问。

“没有。”

“什么没有,上次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人多也没问你。文亮,咱们是拜了天地的,有什么事可不能瞒着大姐啊。”

葛祥和也说:“你大姐说的对,有什么困难你就说。”

“姐夫、大姐真没事。”

佟春华说:“没事更好,来,喝酒。大玲,给赫叔叔倒酒。”

胖乎乎的小手捧着酒瓶子,瓶口在酒杯上东歪西斜的。

“大玲,叔叔自己来。”

佟春华嘴里嚼着鸡肉,眼球在转,她搜肠刮肚地寻找可笑的话题。“祥和,你说去年我要是不把衣服、裤子给葛老蔫送去能怎样?”

葛祥和知道说的啥事,“你不送,别人也会送。”

“要是谁也不送呢?”

“那就等晚上再出来呗。”

“那天真有意思------”

两口子说的事赫文亮也听说过,就是葛老蔫在玉米地跑破鞋的事,但没有佟春华今天讲的这样详细。

佟春华喝了一口酒,“文亮,你说乐不乐人。”

葛祥和说:“有意思的是葛呈忠,他还不知苞米地里是自己的媳妇------”

“对对,他还在那看热闹,还一个劲地往里望。”

“后来------”

佟春华又抢着说:“后来知道了,可把他气坏了,吵着闹着要离婚。”

赫文亮听进去了,“他们离了吗?”

佟春华说:“离什么离,后来手指被铡掉了就再没提离婚的事。”

赫文亮又问:“那葛老蔫呢,他没离吗?”

葛祥和说:“他们两是一辈子吵,一辈子闹,一辈子也离不了。”

佟春华说:“他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夹了一块肉塞进葛祥和嘴里,“谁象我们,我们是一辈子恩,一辈子爱,一辈子恩恩爱爱。”

“又胡咧咧,也不怕文亮笑话。”

“妈妈我也要。”二玲仰头张嘴,象个待哺的小燕子。

“好,给你一块。”

佟春华夹起一块肉在空中晃来晃去,肉下的小嘴转着圈。

大玲快速地将肉抓去塞进嘴里。

一个孩子在哭,一个孩子在乐。

赫文亮心里通顺些,他将二玲抱在怀里,“别哭,叔叔给你夹。”

喝酒时间过得快,三、四个小时了,两个孩子已经睡去。

酒喝的不算最多,但第一次醉的这样厉害,赫文亮趴在桌上人事不知。

葛祥和晃了一下赫文亮,“文亮,文亮。”没反应,“这可咋办。”

“看样子他是动不了了。”佟春华瞅瞅丈夫“要不你背回去?”

“背回去倒行,可让人知道了对文亮不好。”

“那你说咋办?”

“我看别折腾了,让文亮在这凑合一宿算了。”

“凑合一宿?都在一铺炕上,你就不怕晚上我跑到他的被窝里?”

“你那熊样,文亮哪只眼睛能看上你。”

“这么瞧不起自己老婆?”

“哪能呢,我是说人家文亮不是那种人。”

“这么说,我是那种人呗。”

“这怎么还说不明白了。行了,快收拾收拾睡觉吧。”

赫文亮活脱一个死猪,怎么摆弄怎么是,怎么摆弄也不醒,脱衣服、脱裤子全然不知。

这一宿可苦了章娅莲,从厕所的“十字”孔里看见赫文亮跟佟春华走后,她的心就悬着。文亮心情不好,这一去定会酩酊大醉,如果醉倒在雪地里怎么办,这大冷的天还不冻坏咯。

月儿亮了,星儿出来了,月明青年点的山墙下,章娅莲翘首企足,眼巴巴地望着葛家堡子。白白的雪地里静俏俏的,一点黑影也没有。死文亮,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真是急死人了。

章娅莲回屋暖和暖和又出来,还是不见人影,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唉——又回屋,又出来------

下半夜三点多了,章娅莲和衣躺下。刚合眼,不好!是不是倒在雪地里没发现?一骨碌爬起来,疾步走出去,在青年点与八队之间的玉米地里走了一个来回,仔细看了不见赫文亮。还是不放心,章娅莲向佟春华家走去。屋里漆黑没有动静,站了好一会才离开。

哪去了呢?心焦的章娅莲站在青年点的房头再没敢回屋。

赫文亮一觉醒来,发现了身边的二玲。怎么搞的,我怎么在这里,难道昨晚没回青年点?追忆昨晚的情形:和佟大姐碰了一下杯子,把剩下的酒喝了,后来又做了什么,又喝了吗?自己怎么躺在了这里------

赫文亮起身穿衣服。

“文亮醒啦?”葛祥和抬头问。

“姐夫,真不好意思,我昨晚喝的太多了。”

佟春华也醒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大姐家睡一宿有什么。”坐起来找衣服,“等会儿,我给你热点饭,吃完再走。”

赫文亮已把鞋穿好,“大姐,别起来,时间还早你们再睡会儿吧。”

是啊,吃饭还早着呢。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夜静,这“咯吱,咯吱”的声音传出好远。赫文亮有些发慌,三姐能不能象以往那样等我?这么冷的天,要是------赫文亮加快了脚步。不能,走时三姐没在屋,她不知道我出来。幸好与佟大姐一起走,如果不是同一时间离开,说不准还真叫三姐看见了,赫文亮又放慢了脚步。

随着黑影的一点一点接近,冲到嗓子眼的怒气渐渐回到了肚子里。

“文亮,怎么才回来?”

“喝多了。”

在临近青年点时,已发现房头的黑影。赫文亮惴惴不安,做好了挨呲的准备。

“真叫人操心。”

“三姐,昨晚一宿没睡?”哝哝的声音挟着愧意。

哪还有半点的责怪、抱怨。拢了下赫文亮的头发,“以后少喝点,不要在别人家过夜,喝完了早点回来。”

没有责怪,赫文亮反倒不适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啊,他们的友谊往往就是在责怪中呈现,责怪中有姐姐的爱,责怪中有人间真情。

赫文亮躺在炕上没再睡,一天一夜的事情总在脑子里回绕。“怎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是啊,不做夫妻就不做姐弟了?这么好的三姐也不要了?“以后少喝点酒,不要在别人家过夜,喝完了早点回来。”为什么没有半点的责怪?我和三姐之间是不是有了距离------

三十九

丁龙和一个叫滕飞的青年好几天不见了。

章娅莲、卜月秋两天起大早去鸟头山公社,下午很晚才回来。

丁龙第二次去六队偷大豆,黄克豪没有去,他会同滕飞去的。这次没偷着(大豆换了存放地点),丁龙很扫兴,他把责任推给同伴,说同伴是扫把星。

看到了马棚里的马,丁龙心想:没偷着大豆,骑马回去也算没白来一趟。

解开缰绳把一匹马牵出了大门,两人骑上马,美滋滋地往回走。

没出村口,一大群人围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两人拉下马,并用绳子捆绑起来。原来,俩人刚一进村就被盯上了。

第二天,龙丁、滕飞被社员们送到了鸟头山派出所,说是抓到了两个偷马贼,并要求严惩。

什么偷马贼,只是玩心太重,回到青年点就会把马放了,要马何用?

应群众的呼声,鸟头山派出所准备拘留“偷马贼”。

丁龙一点没在乎,滕飞却吓得够呛。这要是拘留了,能不能存档,如果存档了,自己的历史不就有污点了吗。

在章娅莲、卜月秋的努力下,二人没被拘留,第四天回到了青年点。

四十

微风吹草绿,细雨润枝新。

路边、田间、山脚------不尽的野草破土而出。山上的树木有了叶芽,渐渐地长出嫩叶。大地有了绿色,有了生机。

“深夜的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多么迷人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响。

我愿对你讲,

不知怎么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朦朦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池塘边的石凳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

女青年心里甜美,“你弹的真好,唱的也好。”真想依偎在男青年怀里,但没有。

“好吗?”

“嗯,好。怪不得三姐说,听你弹琴、唱歌是最美的享受。”

“我说么,非让我拿琴来。”

“今后你还拿,只要我们在一起你就给我弹琴、唱歌。”

“真要那样的话,你还不烦死我了。”

“不烦,永远都不烦。唉,学习累吗?”

“学进去的时候不觉得累,时间过的也快。”

“我都替你感到枯燥无味。”

“遇到难解的题确实挺闹心的,可一旦解出来了心里就敞亮多了。”

“要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

“为了我们的将来,吃点苦算什么。想想我们的未来,心里就甜蜜、就幸福。”

“我们的将来,我们的幸福。”女青年喃喃地说,心里有朵花儿在开放。

------

章娅莲为赫文亮、陶晓丽搭起了鹊桥,赫文亮从郁噎中走了出来。他不能诠释三姐拒绝自己的心思,但领悟到了三姐纯真的爱。

在陶晓丽面前,赫文亮心情轻松没有拘谨,竟然能说出“想想我们的未来,心里就甜蜜、就幸福。”

赫文亮碰了一下陶晓丽,“嗳,想什么?”

陶晓丽温情脉脉地沉浸在“我们的将来”,“我们的未来”遐想之中。

“啊,没想什么。以后学习别太晚了,别老是学到下半夜,身体会吃不消的。”一不小心,把心里的秘密透露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嘛”一时间不知道怎样说,“你猜呢?”

“你偷看我。”

陶晓丽莞尔一笑。

幽邃的山谷中,有盏灯闪着微弱的光,漆黑的夜要把它吞噬掉,但它还是坚持闪烁着。深山黑幕中,这小小的光亮让人感到温馨和慰藉。

窗前站着一位姑娘。

陶晓丽起夜,走到大门口时发现男宿舍有盏灯还亮着,细一瞧,黑暗处还站着一个人,她好奇地走了过去。

“三姐,是你啊。”

“嘘——”章娅莲已知道走过来的是陶晓丽。

陶晓丽也向窗里望去。

赫文亮身穿一件领口是拉链的浅蓝色秋衣,绿色晴纶衬衣的领子从秋衣领口翻出,显得得体、入时。

我们俩能在一起该多好,一缕春意从心头掠过。瞎想什么?人家早和三姐好上了。

“我们走吧。”章娅莲说。

“我还没去厕所呐。”

陶晓丽小跑着去了厕所。

这是去年高考前的一个夜晚。

打那以后,陶晓丽起夜时,只要男宿舍有灯亮,她都要去瞅瞅,特别是和章娅莲洗衣服之后,半夜起来都成了她的习惯。

“去年我和三姐看过你。”自己看时没有说。

“你和三姐?”

“嗯。”

陶晓丽羞涩地扭动一下身子,没想到,座下的石凳的一只腿陷进泥土里,石凳突然倾斜。掉在地上的石凳,险些砸到陶晓丽的脚。

“这个不让坐,我们坐那个。”赫文亮说。

来到对面,赫文亮先坐在石凳上颤了颤,“这回没事了。”

陶晓丽没有坐,而是弯腰看着水面,“你看这是什么?”

在陶晓丽身边弯下腰,“没什么啊。”

“没看见吗?再好好看看。”

向水的深处看去,“没有哇。”以为水里有鱼。

“你可真笨,再好好看看,往这看。”

“噢,你是说我们------”

蓝天,白云,山,弯柳,绿草------还有两个年青人的脸。谁也不说话了,他们要把这美丽的图画刻在脑子里。

陶晓丽坐在石凳上,“文亮,你过来。”

赫文亮挨坐在陶晓丽身旁。

掏出一个白线勾织的衣领在赫文亮脖子比量着,“正合适。”

这是缝在衣领上,埋汰了可拆下来洗。黄克豪衣服上有一个,是方莉莉勾的,陶晓丽就是跟方莉莉学的。

“你父亲的病咋样了?”赫文亮问。

“还是胃疼的老毛病,等我回家时就好多了。我刚到家就催我回来,还说:‘老丫头,好好干,早点抽回城,等你有了好工作,找个好人家,我这辈子就没什么挂心事了(看不上老儿子,老儿子总惹祸,这次有病就是让老儿子气的)。”陶晓丽仰面笑了起来,“你说我爸有没有意思。”

“有父母真好。”

陶晓丽闪着大眼睛,不知怎样安慰面前的人。

“文亮,这次回家听说铁路要恢复接班了,咱点的牟志强、蔺天生、罗安萍的父亲今年都退休,要是让接班的话,他们都能在铁路上班了。”

“是吗。”要是自己的父亲活着的话,今年也刚好六十周岁。

我真笨,明知文亮的父母没了,怎么还提这事呐。

“前两天三姐让我写入团申请书了。”

“也叫我写了,刚到点不长时间就叫我写了。”

“你在学校不就是了吗。”

“三姐让我写入党申请书。”

“是吗,那你写了吗?”

“写了,不要和别人说,让人知道怪不好意思的。”

“放心吧,咱俩的事我和谁都不说。”深情地 ,“青年点真好,有你在身边真好。”

真想把心爱的人抱在怀里,但赫文亮没有。

“赫叔叔!”

“赫叔叔!”

两个小孩向这边跑来。

“慢点,别摔着!”陶晓丽高声说。

“大玲、二玲你们怎么来啦?”赫文亮抱起二玲。

大玲举起一个布袋,“给。”

“这是什么?”放下二玲,接过布袋。

“鸡蛋。”大玲说。

“鸡蛋?熟的吗?”

“嗯。”

拿出一个,“这个给你。”

大玲在石块上磕破蛋皮。

又拿出一个,“这个给你。”

二玲晃着头,“妈妈不让。”

“吃吧,叔叔让吃的,妈妈不能说。”

陶晓丽亲了二玲一口,“这孩子真乖。”

大玲的小手在琴弦上弄出声响,“赫叔叔这是什么?”

“这叫六弦琴,也叫吉它。”

“吉它,吉它。”

“和妹妹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要上山。”

“上山?”对陶晓丽说:“这孩子要上山,咋办?”

“那就去呗。”

石下的阴窝处有个小嫩芽,胖乎乎的白中透绿。它低着头,弯着腰,象似在酝酿一个哈欠,一个懒腰。

大玲要摘下嫩芽。

赫文亮截住小手,“别动,一动它就死掉了。”

陶晓丽说:“你啊,象个姑娘,就喜欢花花草草。”

从硼海拣回的银杏树叶做书签,每本书里都有。养了一盆君子兰,这是点里唯一的一盆花,连女宿舍也没有。

地下有多少这样的小家伙,等待着春风把它们唤醒,亟盼着春雨把它们拉出地面。春天大地催人奋进,赫文亮站起来,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

章娅莲对赫文亮与陶晓丽的亲密往来非旦不生气,反而还创造机会让两人在一起,这让许多人难以理解。有人开始议论了:“三姐心高,她是没看上赫文亮。”,“三姐压根就没把赫文亮当情人,只是把他当弟弟。”,“赫文亮是嫌三姐岁数大,这才和陶晓丽好上的。”------众说纷纭,可谁又知道正真的原因呢?

四十一

清晨,月明青年点的门前人来人往,里出外进,象是一群忙碌的蚂蚁。

在章娅莲的倡议下,青年们要上山野游啦。男生们没什么变化,女生们穿的花花绿绿着实打扮了一番,但谁也没穿裙子和带跟的鞋。陶晓丽上身是黑白相间的竖条衣衫,下身是蓝裤子,脚穿拉带布鞋,在人群中挺耀眼,有点鹤立鸡群之感。

“老天爷!”

“有!”高天榜屁颠屁颠跑到大门前,“三姐,啥事?”

“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吗?”

“全齐了,你看。”

十多人手里都拿着东西,全是吃的、喝的,还有碗、筷。有两个人抬着一个塑料壶,壶里装的是白酒。

“把吃的、喝的带足了就行。”

高天榜看了一眼章娅莲手里的镰刀,“你带它干什么?”

“文亮怕长虫,给他带的。”

“长虫?没关系,来一个我捉一个,来两个我捉一双。”

“文亮!”章娅莲把不远处的赫文亮叫过来,“给,遇到长虫就用镰刀打它。”

接过镰刀,赫文亮手抖了一下,仿佛已经见到了蛇。

刘月如指着乐百灵脚边的五角钱,“谁的钱?”

章娅莲说:“就百灵在那,是她的吧。”

用梅花指挠着头,“我也没掏兜呀。”

正赶上丁龙路过,拣起钱,“我的,嗨嗨,是我的。”

乐百灵一摸裤兜,五角钱真没了。想和丁龙要,又没好意思。

狭窄崎岖的山路上,行进着一队青年男女,弯曲的队伍象蛇一样在山脊上蠕动。

姑娘们采摘路边的野花,喜爱地在鼻子上嗅着芳香。小伙子们相互推搡、嬉闹。丁龙象只野猴子窜来跳去,一会儿排头,一会儿排尾,一会儿又跑到较远的地方躲藏起来,队伍临近时,瞅准胆小的女生,“嗷”的一声从草丛中窜出,然后又蹦跳着跑开。他也不嫌累。

“长虫!”

越怕什么,越能见到什么。前面走过的三个人都没发现蛇,赫文亮却看见了。

高天榜转回身,“在哪?”

赫文亮用镰刀指向路边的草丛,“在那。”

受到惊吓的蛇正背离小路。

“站住!”高天榜大喝一声。

真奇怪,蛇真的停住,抬起小脑袋。

高天榜上前一步,掐住蛇的颈部提了起来。

附近的女后们急忙散开。

把蛇嘴放在衣襟上,蛇咬住后用力一拽,蛇的两颗毒牙下来了。知道丁龙也怕蛇,高天榜拎着蛇追他。

“三姐,救救我!”丁龙躲到章娅莲身后。

高天榜追着丁龙在章娅莲身前身后转圈儿。

章娅莲侧楞身子左躲右闪,“别隔应我,快扔掉!”

“好嘞,这就叫你见阎王。”抓住蛇尾在空中转了两圈后猛摔在地,蛇在地上扭曲着。又拣起来抛向林中,“去死吧。”

终于爬到了老鹰山的顶峰,青年们欢呼雀跃,好象取得了了不起的胜利。

峰顶有三棵又高又粗的大树,章娅莲依在一棵树上,“这个山头有点陡,大家注意点别摔倒了。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就到那个山上去。”

章娅莲指的那个山头是座死火山,没有老鹰山高,山坡、山脚有许多灰褐色、带有蜂窝眼的岩浆石。

“还走哇,我都走不动了。”陶晓丽苦着脸说。

丁龙说:“那好办,叫文亮背你啊。”

笑眯眯瞅着赫文亮,“他呀,不让我背就不错了。”

“要不就象大牙和小肥猪那样抱着也行。”

黄克豪抬起无神的大眼睛,“还覥脸说,不叫你起大贱能吗。”

想起菜地里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刘月如举起手里的野花,对准身边的小脑袋一顿乱抽,“我叫你得瑟,我叫你得瑟,你不说我还忘了呢。”花瓣乱飞,只剩茎干还攥在手里。

丁龙屁滚尿流地跑开,“你个小肥猪,有你这么献花的吗。”

刘月如要追,被章娅莲拦住,“别在山上闹。”

刘月如将手里的“鲜花”掷过去,“给,我给你献花!”

火山顶非旦不是尖的,还略微凹陷一些,算是一个圆形的平地。来到这里时,离吃饭的时间还早。

章娅莲说:“把东西都放在这里,大家坐下歇会儿。”

带来的东西放在了一棵大柞树下,青年们随着山巅的形状坐了一圈。

“咱们做个游戏怎么样?”章娅莲掏出一条小手绢,别出心裁地,“看见没,我这里有个手绢,一会儿我在圈外跑,这条手绢说不准放在谁身后,我跑了一圈这个人没发现的话,就必须表演一个节目,你们说好不好!”

“不好!”

“不好!”

“这不是小孩玩的‘丢手绢’吗,我们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可不吗,这是小孩玩的有什么意思。”女生,小声。

丁龙嚷的最凶,“我们不玩这个,这个不好,来别的!”

出乎意料,章娅莲没想到这么多人反对,就连惟命是从的老天爷也张着大嘴,“不好!不好!”。一向维护自己的卜月秋捂着嘴“哧哧”地笑,还一个劲地摇头。

一般人就顺从众愿玩别的了,可章娅莲不是一般人,“别吵啦!别吵啦!咱们就玩‘丢手绢’。”走出圈外,“来,唱!”

没人开口。

章娅莲指着女生们,“你们唱!”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稀稀沥沥的声音没有气力,没有朝气。

章娅莲弯下腰拍着赫文亮,“唱!”,弯下腰拍着老天爷,“来,唱!”,又弯下腰,又弯下腰------一圈下来嘴都张开了。黄克豪也张开嘴,可听不到他的歌声。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声齐了,有力量了,大山里响起嘹亮的儿歌。歌声在森林上空回旋,在幽谷里回荡,深山中洋溢着青春气息。青年们无拘无束地唱了起来,特别是高天榜,搧动着大厚嘴唇可着嗓门唱。

“抓住你了!”章娅莲双手放在老天爷的肩上,“别唱了,抓住你了。”

高天榜被章娅莲推进圈里。

“光顾唱歌把这事忘了。”挠着头,“我也不会啊。”

平日里咋咋唬唬的老天爷,这会儿还腼腆起来了呢。

“不会你就来个老母猪拱地。”小倔子兴灾乐祸。

“象个球似的,我把你扔下山摔死你。”高天榜又在挠头,“来个什么呢?我来一套擒拿拳吧。”

老天爷两手握拳端在腰间,一个甩头,便象模象样地舞起了拳脚,末了还来个亮相。

“好!”有人叫好,随着叫好,大家鼓起掌来。

高天榜在圈外跑动,到了丁龙的身后,把手绢铺在了他的背上。丁龙警惕地回头看看,便两手托着下颏,心安地瞅着对面。

“哈哈!小兔崽子哪里跑,你给我进去吧。”

“我看没有哇。”

“他把手绢放在你后背上了。”陶晓丽揭穿了老天爷的把戏。

“好你个黑鬼跟我玩阴的。来一个就来一个。”

沉了沉气,两臂往后一甩,就地翻了好几个跟头。

丁龙跑动起来,经过谁的身后,谁都回头看看地,再摸摸自己的后背,生怕重蹈小倔子的覆辙。

这帮鬼东西都学精了,咋办呢?跑了两圈,丁龙突然把赫文亮推进了圈里,“嘿嘿,文亮对不住了。”

什么时候放在了我的身后?赫文亮纳闷,别人也纳闷。其实,手绢始终在丁龙手心里攥着呐。

“我出个迷语大家猜。”

“好!快说。”

“快说。”

“上不在上,下不在下,天没有它大,人有它大。这是个字迷,打一个最简单的字。这个要是有人猜出来了,我就再出一个。”

“一个字,是什么字呢?”

“还是最简单的,最简单的字是什么字?”

还有人重复着迷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