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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上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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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五日,是笑楠的生日,赫文亮满心欢喜地为女儿买了生日蛋糕。

晚饭时,那凤兰忙碌地端菜、端饭。

望着饭桌上的生日蛋糕,不知怎的,赫文亮脑子里出现了这一年三月二日结婚纪念日的情景。十二月五日,三月二日两个日子碰在了一起,浑身一颤。

“那凤兰,过来!”

那凤兰喜气洋洋地从厨房走进里屋,“啥事?”见到丈夫阴森的脸,“文亮,怎么了?”

赫笑楠满脸稚气地挤到妈妈身前。

“你给我说清楚,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赫文亮失控了。

“孩子怎么啦?”

脸白了,变形了,“装什么糊涂!我们三月二日结的婚,孩子十二月五日就出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楠胆怯地躲到了妈妈的身后。

“这——这——”那凤兰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

“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她为什么不到十个月就出来了。你说,这孩子是谁的!”赫文亮在咆哮。

爸爸这是怎么了?爸爸为什么这么凶?低着头,挪动着小脚离开了。

“文亮,笑楠是我们的孩子,你要相信我。”

“住口!”

那凤兰趴在炕上哭了起来。

失去自我的赫文亮,把蛋糕摔在地上破门而出。

大门旁有个小身影。

“爸爸——”

似乎没听见,没往下看,怒气灌顶的赫文亮忽视了这个小身影。

瞅着远去的父亲,小小年纪的心,罩上了一层阴霾。

赫笑楠的童年,再也没有得到父亲的呵护,再也没有享受到父亲的溺爱。

离婚!这是赫文亮经过一夜思考做出的决定。

清晨,在旅店过夜的赫文亮回到家。

“那凤兰,我们离婚吧。”赫文亮显得很平静。

那凤兰单手撑起身子,一脸的倦容,一脸的憔悴,显然她也是一夜未眠。“好,离吧。”捋了捋蓬乱的头发,“不过,我要告诉你,孩子是我们的。”

“别说了,收拾一下走吧。”

昨夜下雪了,能有一尺厚,下半夜雪停后起了大风,这时候北风还在刮。

赫文亮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在前面,凛冽的风,卷起雪沫在脚下飞舞。

捂着耳朵回头望了望,那凤兰领着女儿坚难地行走,无情的风将孩子的衣角掀起,无情的风要将孩子吹倒。为什么不把孩子抱起来,怎能让孩子自己走?赫文亮的脚有些沉重。一股强风,雪沫扑在脸上、身上、飞到天上。

快到民政局了,赫文亮又回过头,那凤兰背起了孩子,深蓝色的呢子大衣不停地抖动。笑楠两只红色的毛线手套放在小脸蛋上,遮挡着风,遮挡着被风卷起的雪------

赫文亮无力再走下去了,他停止了离婚的脚步。

那凤兰也站住了,将后背上的笑楠放在地上。

赫文亮返了回来。

那凤兰盯着丈夫的脸。

笑楠仰望走近的父亲,小眼睛充满了希望:爸爸抱抱我,爸爸亲亲我。她多么希望爸爸能将自己从雪地里抱起,搂进他那宽阔的胸膛。爸爸从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连看自己一眼也没有。

一天下午,那凤兰手里拿着一张纸,泪珠扑簌扑簌往下落。

“那凤兰:

我去上海了,大约十几天能回来。

赫文亮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十九日”

他去上海干啥?十几天能回来吗?人即使回来了,可美好的时光还能回来吗?

八十三

通往省城的列车上,章娅莲、赫文亮面对面坐着。

“三姐,娅婕要跟着就让她跟着呗。”

“她走了,谁照顾老太太。”

章娅婕听说要坐飞机,便嚷嚷要一起去上海。章娅莲知道,多一个人就会多花不少钱。她也明白,赫文亮说是去上海考察考察准备干点啥,实际是为了实现多年的心愿 ——带着自己坐飞机。但章娅莲不知道赫文亮家里发生的事情。

“二哥、二嫂不是在家吗?”

“他们还得上班,哪有时间照顾我妈。”

老太太虽说年近七十,但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只是牙齿全掉光了。

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赫文亮少了许多苦恼。

列车又停下了,这是一个较大的车站,下车的人很多,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这时,队伍中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小青年,无视前后左右的众多人,竟然将手伸向身前一位女士肩上的挎包里。

事情就发生在眼前,赫文亮起身要拍年青人的肩膀,可自己的双肩却被两只手按回了座席上,“大哥,别累着。”

赫文亮抬起头,一双阴森的眼睛,一张狰狞的脸。

“大姐,你的钱包掉了。”章娅莲用手里的钱包,拍拍失主的胳膊说。

女子回身接过钱包,“谢谢,谢谢。”奇怪,钱包在背包里怎么会掉出去呢?

事情的经过:赫文亮想阻止小偷行窃,被后面的小偷按回了坐席上。前面的小偷得手后,头也没回地将钱包伸向身后。章娅莲没多想,接过钱包交给失主。从小偷伸手,到钱包交还给失主,只有短短几秒钟。

这几秒钟发生的一切,被一个戴眼镜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两个小偷怒视赫文亮和章娅莲。

赫文亮站起来,“不用看,没有揭穿你们是给你们留条路,希望你们别再干这种缺德的事了。”

往日行窃没人敢管,今天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后面的小偷改变神色,满脸堆笑地向赫文亮直点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失窃女子醒悟了,斜着身子挤到前面。

两个小偷匆忙地下了火车。

戴眼镜的人手提一个包,与人流逆行而来,坐在赫文亮身边问:“同志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赫,我叫赫文亮。”

“她呢?”

“她姓章,叫章娅莲。”

“我姓方,叫方鸿雁。这是我的名片。”

原来是名记者,赫文亮将名片揣进兜里。

章娅莲从眼缝中打量方鸿雁。大眼睛,单眼皮,嘴挺大,薄嘴唇,颧骨高,瘦削脸。耳朵大、薄,上半部向前倾着,鼻子小,勉强托住黑边的大框眼镜。身体单薄,衣服显得肥大,其貌不扬却文质彬彬。年龄与文亮相仿。

“我想给你们拍张照,不知同不同意。”

章娅莲睁开眼睛,“行,来吧。”

“你俩靠近些。”

两颗头靠近了,“咔嚓”一个闪亮。

方鸿雁收起照相机,“你们这是要去哪?”

赫文亮坐回了原来的座位,反方向坐车有些晕。“去上海。”

“家住哪?”

“安丹市硼海县。”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做什么工作?”

“我是硼海火车站的扳道员,她是安丹车务段劳服公司副经理。”

“噢,我还以为你们是公安人员呢,想必那两个小偷也是这样想的吧。”

望着窗外不搭腔的章娅莲笑了笑。

“刚才你们不害怕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

“这帮人凶的很,不担心他们报复吗?不知道吧,象你们这样的人被报复的可不少哇。”

“知道,不但知道我还遇到过。”

“遇到过?说说看。”

“一次,我在安丹火车站第一候车室,见到一个中年男子从厕所里出来,手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天很冷,流出的血凝固在手上、脖子上。车站民警询问时才知道,中年男子上完厕所后,见到有人从搭在厕所门上的大衣里掏出一个钱包,便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小偷!’小偷将钱包放回大衣里,向中年男子走去。在脸上抹了一下,中年男子的脸便被划了一条口子。有人议论说,小偷手里夹了个锋利的刀片。”

这是赫文亮在卖手表把时遇到的一件事。

“这种小刀是铜钱做的,小偷们用它割皮包,割衣兜、裤兜。”

章娅莲插了一句“这帮人真可恶。”

“是啊,你们再阻止这样事的时候一定要格外小心。”方鸿雁递过一个笔记本,“你们俩人的名子是这几个字吗?”

赫文亮瞥了一眼,“‘章’字是立早‘章’,不是弓长‘张’。”

方鸿雁又问:“你们去上海干什么,旅行结婚?”

章娅莲笑着说:“对,旅行结婚,他的小孩都能打酱油了。”

“这是我姐姐。”

“姐姐,她怎么姓章?噢,明白了,是两姨姐姐。”怎么搞的,人家是姐弟俩,我却给弄成了两口子。“不好意思 ,对不起。”

“没关系。”赫文亮不想分辨“两姨姐姐”,两姨姐姐就两姨姐姐吧。

他们象似在闲聊,对,赫文亮是在闲聊。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快到终点站了。”

“没有。”

“有的话,给我打名片上的电话。”

“好。有机会到了硼海找我们。”

“有机会一定去。再见!”

“再见!”

望着离去的方鸿雁,章娅莲说了一句:“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象副骨头架子。”

“别琢磨人家啦,我们也走吧。”

“妈妈,爸爸去哪啦?”睡觉前,赫笑楠眨着小眼睛问。

“去上海了。”

“上海在哪?”

“很远,很远。”

“爸爸能回来吗?”

“能。”

“什么时候能回来?”

“十天。”把孩子的被子向上拽了拽,“快睡吧,别问了。”

章娅莲起的早,收拾妥当后来到赫文亮的房间,“昨晚睡的咋样?”

“常出门,和在家没什么两样。三姐睡的好吗?”

“还行。收拾收拾咱们早点走吧。”

“不着急,赶趟。”

“别赶趟赶趟,急死我了。”

“好,我把脸洗洗就走。”

吃完饭,两人来到机场。机票买了,但因大雾,飞机不能按时起飞。没办法,他们在机场住了下来。赫文亮要去市里走走,章娅莲没让,怕得不到通知误了起飞时间。

“文亮,我第一次坐飞机就赶上大雾,是不是点背。”

“什么点背,凑巧赶上了。”

“弄不好明天还有雾,老是有雾可咋办?”

“怎么可能呢。”

八十四

真叫章娅莲说中了,第二天还是大雾。还好,十点钟得到了机场通知:去上海的旅客马上到侯机室。

终于登上了飞机,两人的座位紧挨着。

“文亮,我怎么有点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第一次坐飞机也没觉得害怕啊。”

“是吗。”

“三姐,你坐这。”要于章娅莲挽座位,让章娅莲坐在靠小窗的位置。

“不用,我坐这行。”

雾还是很大。

飞机缓缓起动了,在加速,又在加速,人的身体有种无形的压力,机身一阵颠簸冲出云层。

飞机平稳地飞翔着,身上没了无形的压力,章娅莲的心情轻松许多。隔着赫文亮向外张望,上面是蓝天,一望无际;下面是云海,一望无际。在蓝天和云海间飞翔,章娅莲十分惬意。

“三姐,能看到地面了。”

应当飞离了家乡,下面不知是哪个省。

章娅莲新奇地站起来,半个身子压在赫文亮肩上。

“三姐,你还是过来看吧。”

这回章娅莲没有反对。

“一览众山小”,在飞机上看众山就更小了;田地呈现出一块块方格,还挺规整;公路象一条长长的丝带伸向远方;汽车象小甲虫,仔细看,才能发现它们在动------

“快看,还能看到飞机的翅膀。”

“是吗?”

赫文亮往外看。多次坐飞机哪能不知道这个,只是不想扫了三姐的兴。

“怎么好象不动,好象没有火车快。”

“在家乡时有雾看不到参照物,好象飞机没动,现在地面的参照物离的远,飞机显得飞的慢。”

“对,有道理。”

空中小姐在送午餐。

空中小姐在送饮料。

空中小姐在身边穿行。

------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上海虹桥机场就要到了,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机舱里传来悦耳的声音。

赫文亮帮助章娅莲系安全带。

能感到飞机在降落,章娅莲闭上眼睛,身子在飘,整个身子在飘------

飞机着陆了,又响起了悦耳的声音。说些什么章娅莲一句没听清,只觉得自己身子留在了半空中。

八十五

赫笑楠坐在炕上,眨着小眼睛,“妈妈,爸爸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不能,爸爸能回来。”那凤兰将孩子搂在怀里,眼泪流了出来,“楠楠,爸爸要是真的不要我们,我们可咋办啊。”

赫笑楠没哭。

黄埔江岸。

“这就是黄埔江啊,也没什么可看的。”章娅莲有所失望。

“很多地方就是这样,听起来很诱人,可身临其境就不觉咋样了。”

“真有意思,前两天我们还在硼海,今天我们却站在了黄埔江上,人真是万物之灵。”

“是啊,才三个来小时我们就从北方来到了南方。”赫文亮偷看了章娅莲一眼,“三姐,吃饭的时候没听到有人议论我们吗?”

故意反问“议论我们什么?”

“说咱俩——”

“怎么不说啦?”

“说咱俩是——”

“说咱俩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说咱俩是举案齐眉天作好,赤绳系足地作缘。”

“有这么说的吗?我怎么没听见。”

“你个书呆子。”

章娅莲快步向前走去,江面来风玩弄着波浪似的金发,玩弄着米黄色的风衣。

赫文亮忙取出照相机,对准背影按动了快门。

“三姐!”

章娅莲转过身,相机又闪亮一下。

“要照相你倒告诉我一声啊。”

章娅莲摆了个造型。

赫文亮却收起了照相机,“有准备就没意思了。”

章娅莲拿起相机,“我给你照两张。”

“我不照。”

“来吧,看看我的水平。”

赫文亮迎风而立。

“笑笑,那么严肃干嘛。”

“我笑不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要是晓丽在是不是就笑出来啦。”

赫文亮的脸不只是没了笑,脑子里的陶晓丽,牵出了自己的家庭,女儿的生日------

章娅莲后悔自己顺嘴溜出的话,“文亮,别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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