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不归(1/2)
昼来夜往,她再醒时已是清晨,师父说去去便回,却彻夜未归。
是晁典来寻的她,一见她的模样,又赶紧退开闭眼,晁典褪下自己的衣物将她裹了,予她遮住春光,用剑将捆住她的布条挑了,将她的胳膊接上,又给她找了身衣物来。
她穿好了接过晁典递来的白粥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营中怎么这么安静?”
晁典低头不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滞,扔了手中碗,夺门而出。
晁典在后面追她:“霍大人!等等属下!”
她充耳未闻,抢了一匹马,打马狂奔,风声呼啸,她听不清自己的祈祷。
建安城墙在晨曦的金光中有异样的威严,它冷峻,而且不通人情。
青灰色的砖石上有或深或浅的痕迹,诉说着它的历史,它的苦难。
旁边有一株木槿,枝头开得正艳,却平白掉落了,飘飘零零落到一摊血泥上,目光顺其而上,可以看到墙头上挂了一颗人头,在这颗头颅的附近,倒吊着它的身子,血迹已经流干,风一吹,它们就左右晃动。
真恐怖,她心想,他那么骄傲,那么洁白无瑕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被斩成两截,毫无尊严的挂在墙上,供人参观指点?
有百姓在她身边越聚越多,看清城墙上身首异处的人,纷纷哭成一片,怒骂司马泰竟残害忠良,语言之污秽,她闻所未闻。
她倒也理解,毕竟那是守护他们安宁、为他们伸张正义、被他们所敬爱的……戚元帅啊。
韩昌带了城外兵营的戚家军赶到,见了此画面,无一人不悲愤交加。
戚蔚的死成了压死燕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揭竿而起,将守宫门口兴兵乱刀砍死,打开城门迎接戚家军进宫。
兵书有云,哀兵必胜,诚不欺人,在司马泰同大兴将军大喝庆功酒时,悲愤的戚家军如猛虎下山,横扫千军。
她转身又骑上马,在尸首堆里捡了把长刀,也杀进了人群。
她一出现,戚家军如有了主心骨,不再四处乱杀,而是跟着她,听她调遣。
她马行过处,血流成河。
司马恪于乱军从中找到了她,他好像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人再多,场面再乱,他都能找到。
他们并肩作战,清理了宫里,还有宫外。一直到天黑了,她刀上的血才干了。
韩放抓住了司马泰,将他暴打了一顿才押到司马恪的面前。
韩放对司马恪道:“公子,请将他交给属下!属下想亲手了解他!”
韩昌对他挥了挥手,叫他不要再说了,这之中,欲手刃司马泰之心最重的一个,还不是他。
司马恪和七七未下马,他在马上转头看她:“你说呢?油煎还是生剐?”
他说着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酷刑,语气像在询问晚上的鱼要清蒸还是红烧。
地上的司马泰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取代他成为胜利者的人,居然是他从未看起过的司马恪。他怒吼着说:“司马恪!要杀便杀,给个痛快……”话还未说完,韩放照着他的嘴一脚踢去,他嘴里顿时鲜血横流,门牙掉落,再也说不出话,只呜呜直叫。
“随便吧。”她语气淡然,韩昌父子都有些诧异。
反正他只是一把刀而已,是戚蔚自己拿起来抹了脖子,说到底怨不得刀。
赵恭自宫外运来戚蔚的尸体,是用推车推来的,头未放稳,停车时咕噜噜的滚了下来,滚到了她的马前,她和马儿都受了些惊,嘶鸣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赵恭扑过来,捡起戚蔚的脑袋,跪着膝行回车边,他微胖的身子笨拙地扭动着,看起来滑稽可笑。一边拿袖子擦着戚蔚的脸,一边哭着说:“将军您瞧小的这个笨啊,没照顾好您,真是该死!您别生气!小的这就给您擦擦干净。”
韩昌上前,将不知从何处拾得的青釭剑放到戚蔚的身侧,脸上笑着,声音却是哭腔:“将军,哦,不是,元帅,元帅,您的佩剑属下给您找到了,就是刀鞘不知道在哪,你快起来,告诉属下您的刀鞘在哪啊?”
他话说完了,顿感肝肠寸断,全身脱力,抱着戚蔚的身子,强忍着没有嚎啕大哭:“什么?您说大声点!属下耳背,没听着。”
七七哽咽,别开脸不忍再看,眼泪未流出来,便被她擦了去。
韩放拉着他父亲,也忍着鼻酸:“爹,别这样,让元帅安静地走吧。”
韩昌捶胸顿足,只恨死的不是自己。
司马献听到了消息,撑着行将就木的身子,在德全的搀扶下赶了过来,将士们自动给他让了道,他颤颤巍巍地靠近推车,竟不敢朝他断裂处看去。
这一瞬间,司马献顿时觉得十分无助。
他捉了戚蔚的手,回忆起出见他时,他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他的梦想还是仗剑天涯,云游天下。司马献那时刚继位不久,麾下正是空虚,于是向戚蔚抛出橄榄枝,命好友霍衍做他的夫子,两年相处,他俨然变成了另一个霍衍,权谋相术,兵法武功,都与霍衍不相上下,有了他出世,边界安定,军营和睦。是司马献眼看着他从一个逍遥自在的少侠,成长到一个英武的小将军,后来他给戚蔚指了亲,从一个小将军变成了老成持重的大元帅,再从一个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大元帅,变成了两截冰冷的尸体。
他这一生,青春、热血、甚至生命都给了司马献,他用他的头颅,来实现了当初的承诺,他说,他这一生,都将献给燕国,他做到了。
司马献拍着戚蔚的手背,道:“小戚,没想到你也抛下孤去了。你们都去了,只剩孤和你的夫子了。”
他又与他细数了些过往,终于还是累了,吩咐了厚葬戚蔚,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此时风波刚歇,宫内尚一片混乱,司马稷仍旧被锁在大牢里,没有人来得及放他出来。
他在牢中也听闻了外面的风声,但知道的情况并不多,所以正站在木栏边伸着脖子仰望。
渐渐地他听到了脚步声,不禁喜出望外,终于有人想起来他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看看情况。
脚步声顿住,有一少女,提剑走了进来。
这少女司马稷并不认识,但在见到她剑上未干的血液时,他的欣喜冷了下去。
她浑身并未带杀意,但仍叫司马稷感到不寒而栗。她挥剑砍断铁索,崩出的火花吓了司马稷一跳,他不禁后退到墙根:“你是谁?”
她淡淡道:“将死之人,不必知道我的名姓。”
“谁派你来的?”
十三月没有再说话,只是靠近他,忽然又有一串沉闷的脚步声靠近,十三月只听了一会儿,便知道来人是谁,她对司马稷道:“你有朋友来给你送行了。”
七七拐弯过来,见了十三月,并没有多大惊讶,这些反正也在她意料之中。
司马稷见了七七如见救命稻草:“七七!她要杀我!”
他的脸是狰狞的,充斥着恐惧。
“你快杀了她!”司马稷又道。
十三月也回头看七七,两人静默的相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图。
十三月把剑柄递给七七道:“你来还是我来?”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司马稷震惊道,想要逃跑却发现退无可退。
“霍慎!你也要杀我?”司马稷质问七七。
七七未接剑也未回答司马稷的问题,只是缓缓背过身,这已经宣告了她的态度。
接着是一声倒地的轻响,衣料摩擦的声音歇了,只听见有一阵咳血的怪声,再然后是剑回鞘的声音。
应该是一剑封喉。
司马稷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不动了,七七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凝固在自己的背影,微微闭眼,竟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
十三月出了牢笼,与她并肩而立。
“你来,是想放他走的吧?”
七七并没有答话,抬腿欲走,十三月忽然又道:“我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天下崇月,那时候规模很小,没什么人知道,公子也还小。”
七七不明白十三月为什么突然聊起了她自己,但也驻足听着。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绝非池中物,所以我一直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他的今天,也证明了我的眼光没有错。他是我见过,最英明的君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