胞弟（1/2）

‘哒’

‘哒’

‘哒’

指尖磕在棺椁上，铮铮作响如金石。屋子太空了，静得骇人。

跪坐在蒲团上，梁季青抬起手，他半圈环住了面前的棺椁，侧脸贴上，颊上冰凉一片。一个亲昵的拥抱姿势。

这里面躺着的，是他同血同宗的孪生弟弟。

轻叩着棺面，梁季青眼神空洞。

咫尺之隔，生死两界。

这薄薄棺材板底下压着的，是梁季玄。

动不得，笑不了，言不出，听不到。

幼时常听老人言，人这一生，捻三魂凑七魄，堆那小金秤上，满打满算足不了三钱。时辰到了，黑白无常取那勾魂索一绕，一口气没了，空落下具肉身，可就甚么都不知道啰。

梁季青长吸了一口气。冬日永和镇的潮凉寒气，刮得他五脏六腑隐隐作痛。这一切着实虚幻过了头。

他方才见罢梁母。

细骨手腕子上俩钮金镯子铛铛作响。

是他亲手挑的，入职民生报社的头俩月，攒衣缩食省下来。连着那家书，漂洋过海小半月才送抵到梁母手里。

他这次头次见她戴上，真好看。

“青仔，阿姆戴好看不啦，”一手扶着床沿，梁母一手摸索着往前探，她一双眼招子黑极了，明晃晃照出了眼前人。

却是丁点光也无。

梁母又晃了晃手腕，朝着她以为的，梁季青在的位置。

好容易咽回腹中的酸涩苦水直往上涌，梁季青脚下生了根，兀地红了眼圈。生哽着，他强压下那股子心悸，抿起了唇角。

“阿妈自是顶顶好看的，”攥着梁母的那只手，梁季青凑到了自个儿脸颊边，他垂头轻蹭了两下。

掌心太暖，梁季青没忍住，抽噎出了个哭腔。

“青仔不乖，”捧着那脸颊，梁母摸索着偕掉了梁季青眼角的泪珠子，“小柚子看着可得笑话你啰。”

梁季青哑了声。

“哎，季玄这学开得可真恰，”梁母轻轻叹了口气，“这都四五年了，好容易一家人能有机会坐着一块吃顿饭，还没见着你这亲哥哥的面，就又得坐船回去了。”

没人敢把那实话掏给梁母知晓，都只得哄她，她那小儿子，梁季玄，不过是又回德国去罢了。

谎话言了千千遍，梁季青自个儿都差点把自个儿给哄信了。他那弟弟，不过是又一次登上了那海航船，又一次同他作了短暂告别，再过那不久啊，他又会从那油绿信箱里，收到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长信，零星碎散，嘟囔着抱怨近来的实践课挤得他困觉的时辰也无。

直到梁季青被小安打着灯笼，领着回了这无忧寺的偏房。

这顶乌红棺材，直了把飘飘然作幻的梁季青拽回了清冷人间。

眼前金星直冒。

“... ...罢了，下去吧。”

梁季青伏在蒲团上，深叩了个头。

这里面躺着的，是梁季玄。

垂头抵着棺椁，梁季青心下一片茫茫然。

季玄走了。

这事儿，就是块石头，生压在他胸口，喘不上气，言不出声。但之前，总是隔着层窗户纸，薄薄一层，米浆熬的，迷迷糊糊，看不清模样，跟坐那看无声电影似的，有悲有痛，但那全头全脑，都是别人的故事。

直了亲眼瞅见了这乌红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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