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2)
十三
我提到过吗?在叔公他的情人身边时我常常感到自己的过于年轻,以及这种年轻给我带来的幼稚心性。这种心性使我在面对叔公和他的情人们事,总是没有主见。我并不知道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样的选择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于是只能像睁不开眼睛的幼猫跟着母猫似的,茫然地追随他们以及他们为我做出的选择。
二月的一个泠冽的早晨,我被带到了了一个某个位于内华达山脉里的大猎场,是马克西姆干的,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从没和我详细解释过,他就是这样一种典型的‘男子汉’式人物,不爱和别人解释他做许多事情的原因,在我看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常常和叔公打架。
但我猜测,是叔公那天打算带我去聚义堂上香的意图惹怒了他,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了。当时我送走了叔公,回到楼上去时正好遇见了等在房门边上的马克西姆。他叫我进去到他们房间的客厅里去,坐下来,要我仔细为他讲饭厅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心中仍想,这俄国男人,装作一副不管叔公死活的生气模样,到底心里仍是着紧得很。
然而当我谈及叔公和我的对话以及叔公的意图,他神色忽地改变,露出一副十分厌恶的神情来,听我讲罢了,拳头一攥,低头暗骂了一句“疯婊·子”,随即吩咐我即刻回房里去·,换身轻便行动的衣服,并且收拾几件大衣。
我便按他的话照做,完了回身去找他,发现他也已经换了身装备,穿着登山裤和冲锋衣,还在脚上扎了双军靴,一手拎着一个战术背包,见我来了就扔给我一个。然后我们直奔地库里去,他开出来一辆吉普。我坐上车之后,他便皱着眉,一言不发地往公路上开。
至于如果有人想要问道为何我在这个过程中也丝毫不过问这一切。我真希望这个提问者真地直面过一个身高两米并且明显正在发怒的俄国壮汉,那么就不会出现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坐在副驾驶上,带着畏惧保持沉默,我常常搞不懂马克西姆的想法,只能胡乱猜测到底是哪句话我说得不得当惹怒了他。当车子开上公路,我和他之间那令人紧张的沉默仍然在继续,我连这辆车子的去向都不甚了解。我不得不开始怀疑,马克西姆对于我的不顺意是不是终于到达了顶峰,他终于下定决心把车子开进沙漠去杀了我。
这时,我又忽的想起在新年宴会上他那个落在我头发上充满伏特加气味的吻,那时他许诺带我逃离的话,那一个让我相信他在心里某一处也的确爱着我的时刻。
后来,我们的车子经过一个公路餐馆,硕大褪色的广告招牌上写着与我们在路上看到的其他公路餐馆相同的说辞“全加利福尼亚州最好吃的煎饼”。他把车开进停车场,停下来之后,才问我:“你饿了吗?”
“如果我说不饿,你就会马上开走吗?”我感到有些逆反,反问他。
“不会。因为我饿了。”他熄了火,拔出了车钥匙,顺带打开了车门,一边出去一边说:“顺便一说,你听起来真像那个婊·子。”
他从吉普车上跳下去,摔上车门,现在轮到我开始发作起来,我皱着眉头看着他往餐馆走去的身影,也迅速地钻出车外,快步追上去,提高声音说:“你总该知道在一个人面前总把她的叔公称作婊·子是非常不合适的吧?”
他什么没低下头来撇我一眼(我第一次开始痛恨我该死的身高了),像是陈述一个事实一样冷静,或者对他来说,这就是事实,对我说:“因为他就是个婊·子。无论他是谁,他就是个百分百纯净无添加、实打实的婊·子。”
说罢,他拉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我随着他,里面人很少,有些冷清。他挑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我们刚落座,一个无精打采的女孩来到我们面前,微微驼着背,懒洋洋地问我们要什么。
我打开放在面前的菜单,尝试找到些或许能勾起我食欲的选项。而马克西姆,一如既往地,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对着服务生说:“我要两个牛肉汉堡,一杯可乐,她要一个花生酱煎饼,一杯咖啡。”
“行。”女孩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就拖着步子走到柜台后面去了。
我抗议道:“嘿!我没说我想要什么。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你说你不饿,你就吃任何我的钱给你买下来的东西。”他不可置疑地说。
我本来很想说那才不是你的钱,那都是我的叔公给你的。但光是脑海里冒出来这句话,我都已经能预想到这能把他惹怒到什么程度。
我来自一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东亚国家,但即使这样,我再也没见过谁比我眼前这个白人更加大男子主义的人了。他不喜欢解释自己做的事情,只需要别人乖乖服从他做出来的安排就好了。这无疑使我感到很恼火。并且,我不知道是他的确不善言辞,还是他对这世上的一切活物都没有耐心,他要么不开口,开口也使我讨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对他的生活抱着如此愤世嫉俗的态度,时时刻刻都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包括现在,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爱我,就像我觉得叔公爱我一样,但更多的时候,他的喜怒无常让我总是提心吊胆。我心意他这种脾性是叔公惯出来的。正因为这种态度,我总是不确定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要么太轻,要么太重,所以我总在他面前表现得不知轻重的。
我不知道叔公是否和我有同样的感受,他怎么能如此确信一个每天喊他作婊·子的人是爱他的?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也曾记录过不少关于他们相爱的时刻,但在这里,我想讨论的是所谓“确信”这个词。诚然,有许多亲昵的举动或者动情的时刻表明了马克西姆的爱意,我困惑于做出所有与爱有关的的举动的人,为什么会持续谩骂自己的爱人是婊·子,或者说和他打架。是什么让叔公这么信心十足地相信马克西姆一直爱着他?而不是心血来潮或者什么别的阴晴不定的东西。
“那你凭什么觉得他是个婊·子呢?”我追问他。“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婊·子在一起·这么久呢?你是真的觉得他是个婊·子吗?还是说其中有什么渊源让你这样叫他?这是你们之间的某种情结吗?所以叔公也表现得习以为常。”
马克西姆没有回答,而是皱着眉头睁着眼睛看我,仿佛这对他来说太多了,太多问题了,以至于这些问题对他来说不是一个个问句,而是一个庞大的未解之谜。
“我真希望你那个该死的馅饼可以快点上来,那样你的嘴巴就可以做些除了为难我之外的事情。”他带着嫌恶说。
“可是……”
他把手指掰成鸭子嘴巴一样的形状开来开去,更大声地打断我,抱怨道:“问啊问啊!问这问那?我的天,你为什么这么多问题?我也真想知道,为什么你和那个聒噪的婊·子如此相似?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家族里代代相传的习性,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你们看,就是这种时刻,他对着我,声调高扬,当时我还只有二十岁,对这世上的人性知之甚少,很难分清抱怨和指责之间的区别,他所说的话让我感到沮丧和不安,我又重新对他畏惧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人,上一秒你或许觉得他确实爱你,下一秒他能让你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你更惹他讨厌了。
委屈使我的喉咙发干,我和他对视,在他眼里找不到半点能让我感觉更好受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我们的食物上来,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快朵颐,我盯着盘子里那个软塌塌的、油腻的花生煎饼,尝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我想要回去,我想要叔公。”我带着哭腔说。
“不行。”他嘴里满含牛肉饼和生菜,称得上是冷酷地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将那个煎饼拿了起来扔到他脸上。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搞不明白是什么给了我勇气做这种事,我连他为什么带我出走都不敢问,却敢那样不经思考地用一个沾满花生酱的煎饼猛击他的脸部,然后看着那个饼掉到了他的怀里,他的额头、脸颊、鼻子下巴乃至整个前胸,都沾满了黄色的花生酱。
我愤怒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跟那个在天台上温柔地轻吻我的头发的是同一个人。
他愣住一会儿,和我预料的相反,他竟然笑出了声,不过也带着怒气,一种充满嘲讽语气的笑。他从怀里拿起来了那个煎饼,还吃了一口,他没有去擦身上的花生酱,而是用食指指着我的脸,问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是个婊·子?”
“就是因为这种事。”他又用同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粗声粗气地重申:“就是因为这样的狗屎事。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你和他像吗?就是因为只有你和他才发得出这种疯。他为什么是个婊·子?可不只是因为他到处和别人上床,而且他成天还做这种狗屎的事情,到处惹不该惹的人,让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婊·子。”
“我不明白。”我哭着说。“我不明白。”
“不需要你明白。”他说,古怪的是,他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见过满脸花生酱依然能表示出把人击倒在地的轻蔑的人了。
他看着我哭,把手上那个饼吃完了,叹了口气,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我真想趁中间这段时间逃跑,逃回家去,我知道叔公会安慰我,会保护我,给我给我想要的一切。但我最终没敢那么做,我总觉得他能在我回到家之前就抓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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