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匪帮探戈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1/2)

目录

十四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你明白……我带着你即将去到的地方,我不能确定你会喜欢,但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我想带你去到那里,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被允许体会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或者说,正常的生活,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所错失的东西。”

这就是马克西姆的带我出走的说辞,我能看出来他绞尽脑汁希望能让我明白他的·心情,这对一个多年来都不依靠语言的男人来说,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最好的程度了。

“靠带我去一个叔公送给你的猎场?”我无不讽刺地问。

他因此对我怒目而视,然后说:“那不是他送我的,而且你没来由的认定非常可笑。”他顿了顿,说:“是我自己买的,用我所有的积蓄,我像李手下所有的狗一样做事,所以我也有份拿钱。那是我自己买的。”

他着重强调“自己的”这个词,仿佛这对他来说是某种珍贵的定义。他认真的语调甚至让我对自己说法感到一丝愧疚。

“好吧。你自己的。”我用双手比出双引号的手势,说:“马克西姆的奇幻农场。”

“我讨厌你的语调,你太像他了,有时候你说话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就是他在和我说话。”他重新倒出车去,我们回到公路口上,重新上路。“该死的遗传。”

“我也不知道,我在一年之前甚至不知道我有个叔公。而他就像什么仙女教母一样出现了,替我付学费,逼我住进他那个疯狂的华丽宫殿里,我甚至没得选择,然后所有人都开始说我像他,我从来不这么觉得,我自己感觉他和我全然相反。”我无聊地拉着安全带玩,说:“现在连你也这么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你,小姐,从你出现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像是,年轻的李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是外表还是那种神态,你就那样走进来,带着从前的他的那种迷惑人心的姿态,不停地提醒我我的人生就是这样被摧毁的。”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和李年轻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我还没有说完,我又忽的想起他刚刚抓着我的手臂所说的那些话,只好低声补充:“除了刚才。”

他沉默了,没有接我的话,他的目光一如在公路上恒速滚动的车轮那样平稳。我感到无聊,又问他:“假如我并不喜欢你给我的奇幻猎场之旅怎么办?”

那纯粹是个毫无意义的随口一问,他听了,想了想,说:“不知道你懂不懂,站在我这个年纪,我看着你,看着你将李视作唯一的出路,我很难不想起我从前那时,或者李那时的模样,从你身上我意识到我和他这一生的悲哀之处,也就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们当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原来我们有得选,生活远不止我们当时所以为的那个样子。”

他的话甚至让我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思考其中的真正含义,你们看出来其中这令人困惑之处了吗?我都不知道我该说马克西姆到底是真的不善言辞去解释自己的意图,还是大智若愚。

“如果你不喜欢,没有关系,好吧……哪怕你现在对我说,你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一心回家去,我也可以掉头找个能坐车的地方把你放下来。但你要知道,你在我这里永远有这个选项,你当然可以选择在李的世界里勇往直前,不过,你也可以跟着我转身就走,去一个不需要你对什么人负责的地方。”

他这番话说动了我。

“这个臭婊子真的激怒我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不给人选择,他从来不给。”马克西姆解释道。“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人都该听他的,他总觉得这样,总觉得那样,……”

“谢谢你,马克西姆。”我笑着说。

他似乎很不习惯于别人对他表示感谢(也有可能是因为一般与他打交道的人很少用得上感谢),他舔了舔嘴唇,映在后视镜上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我又觉得他这一点·古怪得可爱,他可以在你往他脸上扔了个煎饼的时候依然神色自若,但如果你对他说句轻轻的谢谢,他反而会尴尬起来。

“我愿意去尝试一下,马克西姆,我愿意。但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东西。”我打笑说;“毕竟这一路上有十几个小时呢。”

“怎么?像你跟那个娘娘腔还有神父那样,开故事会?大家轮流发言分享被李坑害的创后经历吗?”马克西姆嘲弄地笑说。“我就免了。”

“那你现在就把我放下来,我沿着公路走回去。”我威胁道。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我不会这么做吗?”

“恰恰相反,我知道你会,而我也知道,我不得不下车,然后接下来花三个小时站在路边穿着防风外套和登山裤尝试对过路的货车司机卖弄风情以便我坐顺风车。“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反讽问;“你确定你跟李那婊子失散了二十年?不是二十分钟么?”

我哈哈大笑,而他最终也没有把车停下来。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马克西姆问。

“就是你刚刚说的,你们在监狱里那段话,我想知道。”

马克西姆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没有马上回答,而他无法再我主动说下一句话之前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虽然那才是他比较擅长做的。

“我希望你能忘记我刚刚说过这句话。”他尴尬地开口。

“真的吗?你居然真的开口要求我这么做吗?嗯?”马克西姆的为人再次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都没能猜得到他能这样要求。“你能想象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听到你说的那种话之后假装无事发生吗?”

“跟你说只会伤害你。”

“我已经被伤害了。”

“那会伤你更深。”

“你还没说,且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仍然伤害着我。”他苦涩地说。

这句话像是马克西姆身上那种惹人恼怒的缄默中一道小小的裂缝,他的痛苦像鲜红细小的血滴似的漏出来。

“马克西姆,我一直以为叔公年轻时正如他现在的样子,中国人相信本性难移这句话,实际上,他的决断和野心才使他逃到了香港。但现在无论是你还是他,都在跟我说事实并非如此。我想要知道,我需要知道。或许你们觉得那是一段太黑暗的往事……但是……”我思虑良久,最终决定说出口来:“但是在我知道叔公杀掉自己的儿子之后,他做什么我都不觉得……”

“你知道了?”他刹那间回过头来,震惊地质问我。

“知道的不多,但足以让我对他心生恐惧,足以让我每次直视他的眼睛时都充满猜忌。”我放缓声调,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我需要知道他从前是什么样子,我需要知道什么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说话,也没再看我,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凝视着前方。我知道他正在思考着什么,所以也没有说话,默默等他。

最终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终于向我妥协,说:“他年轻时真的跟你很像,小鬼。”

接下来在我睡着之前,他对我说了他们之间一切开始时的故事,当时我们在行车的旅途上,而马克西姆是一个说很长时间的话还不如要了他的命的人,他的讲述琐碎,有时还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记下来了主要的内容,下面记述的片段是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在猎场的木屋里整理修改而成的,除了部分修辞和一些衔接的片段,其余绝大部分都出自于马克西姆之口:

在跟你讲之前,姑娘,你要明白一件事,这不是什么浪漫的故事,也许你期待我会给你讲起某个特别的瞬间,就像是那娘娘腔和那神父会做的一样,对你说,在某个片刻决定了他们的一生。不,我跟他遇见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时刻,我不会告诉你我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在实际上,李在我遇见他时毫无特别之处,我们遇见也不像什么命运的特殊安排。那时我刚进监狱,而他是我的第一个室友,仅此而已。

你大概无法想象在当时,李是一个和现在多么不同的人,现在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惊奇,具体的情形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当时我还很年轻,把我搞进监狱的也不是像别的被搞进去的蠢蛋那样谋杀或者强奸那样普通的理由,具体是什么我迟些再向你解释,于是我有些目中无人,是的,比现在还目中无人。我向来不是一个多么在乎别人或者周遭事物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漠不关心。

比起现在那样一个嘈杂的疯婊子,从前的李很沉默,以至于我和他分享同一个监狱半个月以来我都没同他说过一句话,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似乎都不很关心,我猜测这就是他被安排到和我同一个囚室的原因,监狱的主管害怕换做旁人,我可能进来不到一个星期就闹出麻烦来,但一个很少说话、逆来顺受的亚洲人是最好的选择,当时李是监狱里的模范犯人,所以他们并不管他的死活,除非他被我弄死在了囚室里,否则别的事情,李都会忍受的。他们以为我和其他被关进来的谋杀犯一样对身边的一切都不满意,李会容忍的。

没错,逆来顺受,我没说错,孩子,李曾经是个温柔的东西,你对他做什么都没关系的那种。

因为我对四周的人和事那种冷漠的天性,我习惯于独来独往,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所以我进监狱以来有好几个星期,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也许是因为我的外形,所以也没有人敢轻易惹我,但我知道这种情况在监狱里不会长久的,我一直无法理解人类的一种天性在于,人们喜欢成群结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如此,而且他们无法接受那些可以独立于团队之外行事的人。噢,当然你也可以说我天生强大,所以没法理解人们团结在一起集中力量办事的心理。但我从前在苏联读书训练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身边的人与我一般要强的,甚至比我更强大的都有许多,他们会因为共同讨厌某个人或者喜欢做什么形成小团体,我从来没能加入其中任何一个。当然咯,这也让我在集体主义盛行的那会儿成了一个异类,我只有马特维一个人真正称得上是我的朋友,不过马特维从前在训练班里就是偶像一般的存在,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连和我这么孤僻的人也不例外。

除了人际关系,至于监狱生活之外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引起我的不适的,说实话我还挺习惯于监狱里那种按照时间表工作生活的安排,在苏联,这是就是日常生活。

李真正引起我的注意,是有天晚上,监狱里熄了灯,我躺在床上等着入睡,我身下忽然传来一句十分地道的俄语,告诉我:“Вы не должны этого делать.(你不该这样)“

你知道,当你身处一个异国的监狱,而你的性格让你没有什么能与之说话的人可言,有个人向你说起你的母语,是一件很容易使人放下心防的事情。我无不诧异地问他:“Вы говорите по - русски?“(你会说俄语?)

他回答·:“раньше, в китае школьники учили студентов говорить по – русски”(以前的时候在中国,学校教俄语)

于是我问他:“Вы сказали, что я не должен был делать это?”(你说我不应该这么做什么意思?)

他又说:“Ты не должен быть один, это опасно в тюрьме.”(你不应该独自一个人,这在监狱里是很危险的。“

我告诉他:“Я знаю, но мне все равно.”(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出乎我的意料,他回应我说:“Я тоже это знаю, но мне все равно.”(我也知道,但我在乎。)

我问他为什么,但他没有再回答,我等一会儿,探下头去看,他闭着眼睛,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他故意回避了我这个问题。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