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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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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你想要成为另外一个人。我有。在我过去以及后来的人生里,我有过数不清的这样的时刻。但我尤其记得其中一刻,就是我第一次和格鲁申卡交谈的时刻。

那是个天气微凉的午后,我在杰米住的侧宅里,在窗边看见她在家里的游泳池里游泳,她穿的泳衣是那种和她的蓝眼睛相得益彰的颜色,身形矫健而优美,暴露出来的后背像瓷盘一样白且滑,她金色的头发漂浮在水里,亮得像是熔化在水里的阳光。她游的姿态那么随意而自由,很难不使人的目光被她所吸引。

就是那样,我被她优美的身姿打动,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心里暗自感叹自然的造化,竟生出这种好姿色来,埋怨不得叔公曾经如此妒恨她。

她看见了踱在岸边的我,便游前来,双手搭在池水边上,明眸皓齿地向我展开一笑,打招呼道:“文小姐。”

“噢,格鲁申卡。”我被她那种健康明亮的气质迷住,被她一唤,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爬上来,拿起躺椅上的毛巾擦了擦头发,围在身上,很热络地对我说:“之前匆忙见了一面,你就去纽约了,还没好好跟你说过话。”

“是啊。真不好意思。”我随她一起坐到她太阳椅上。

“那么……”她问我:“纽约怎么样?”

“呃……”我脑海里浮现周致远那张脸和我那种遥不可及的仰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述说,只好应付道:“只是去了几个游客常去的地方。很热闹。”

“那里确实是个很拥挤的地方,不过也很繁华。”她点点头。

我问:“你也去过那里?”

“我被卖到过那里,十三岁的时候。”她很干脆地回答。

我一时语塞,怔住了。

她大约是瞧出我的脸色变了,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笑容,说:“别为此感到抱歉,那只是我的人生旅程里的一部分。”

“你很坚强。”

她摇摇头,几乎随意地说:“我不是坚强,我只是比较能接受生命里所发生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坏事。“

就是那一刻,这个屡屡被倒买倒卖的女孩对于自身身上所发生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轻描淡写、泰然处之的态度,让我想要成为她,她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仿佛她确实是马克西姆的亲生女儿,连这一点都让我妒忌。

她拢了拢身上的毛巾,说:“有点冷了,我去换衣服,我待会儿会和威廉一起去礼拜,你也来吧。“

我不信神,但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之后她换了一身黑色的素服,那身衣服保守而朴素,却更显得她美貌无比,让站在她身边的我自惭形秽。我们一起去了意大利人的教堂,因为我是无神论者,所以只得远远地在一旁观礼。

领过圣餐后,我才有同他们说话的机会。

虽然我没有参加仪式,但威廉对于各路格鲁申卡说服我来教堂而大受感动,一直称赞格鲁申卡是上帝为他派来的天使。

“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威廉不掩激动地对我说:”李不相信这些,觉得都是没用的东西,但是你不这么想真好。“

“但你还是为他祈祷。“我说。

“祈祷。我将永远为他的灵魂而祈祷,祈祷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不只是为了相信的人,而是所有人,包括不信的人,有罪的人,我都日日为他们祈祷。“威廉教诲道。”

“好啦。”格鲁申卡说:“您喜欢布道的老毛病又犯了。你再这么说下去,这一整天都要无聊死了。”

“我还以为你是俄国人,信东正教?难道威廉说服了你,改信天主教了?”我向她问道。

“其实呀,我都不信。”她调皮地向威廉投去一笑,解释道:“我只希望马克西姆一切都好,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我可以为在这世上所有的深爱祈祷,我会做一切。”

威廉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

“这难道不也是你为了李会做的吗?”她反问。

威廉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反驳。

她却看着我,握住了我的双手,认真地对我说:“文小姐,我也为你而祈祷。

不知怎的,她那样凝视着我,说那些话,让我心口一热,霎时间不知道怎样回以同样的真挚。

之后几天,我们常常作伴,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威廉的图书馆,她也喜欢书,却不喜欢看,便叫我读给她听。

格鲁申卡的存在驱散了我近日来感到被桎梏的阴霾,不仅读书,她也陪我接受马克西姆的训练,跟我比她表现得甚至更胜一筹,有她作伴,虽然也有压力,但她总会让人很快轻松下来。

另一天,我们在威廉的客厅里相聚,我的母亲忽然打电话给我,但只寒暄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格鲁申卡问我那是谁,我说是我的母亲。

她好像忽然来了兴致,问我:“说了什么?介意告诉我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叫我一定要听叔公的话,而且……“说到这里,我忽感哽塞,还是说:”既然成了美国人,就好好呆着,不用挂心国内的事。

她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问:“你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受重视吗?“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但我没有多想,回答道:“一般吧。我下面还有个弟弟,他们更重视他多一点,中国父母很多都如此,比较重视男孩。“

“可是他们还是送你出国读书了?“

“是啊,其实我自己也挺意外的,原本我家并不富裕……“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说你家从来不提起李这个人,是吗?“

“对,他在我们家一直是个禁忌,我甚至是出了国,才知道我还有个叔公。“

她追问不舍:“怎么知道的?“

“是临出国前父母叮嘱我的。“

她问到这里便不问了,只是面带忧伤地看着我。

慢慢地我反应过来,反问她:“你觉得叔公给了他们钱吗?“

她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威廉查觉不妥,走来握住了我的手,说:“文小姐,无论你以为李做了什么,他都是为了你好。“

他这一句话说得我怒从心头起,问他:“为我好?我的生活改变了,我父母的生活也改变了,他们可算把我卖了个好价钱。“

“这或许有什么误会,自己胡乱揣测不好。”威廉也急了。“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的叔公和父母呢?”

“因为事实如此!”

我夺门而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躲了起来,我不敢相信这个故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设计好的骗局,从我决定离开中国那天起,便再也不由得自己,全都掌控在叔公的手上。难怪我的父母对于我获得美国国籍一点异议都没有,这一开始就是个决定好的买卖。

我本想打电话给国内的父母向他们质问这件事,但拿起手机,我发洗哦安我连这样做的勇气都没有,我心里很清楚我已经被少有联系的父母卖掉的事实,这是叔公一贯的风格,从开始就设计好一切。

我连晚饭都没有去吃,杰米曾上楼劝我,后来威廉也来了,但都被我堵在了门外,反倒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很冷静,跟众人说我会自己想明白的,众人才散去。

晚上我在愤怒带来的疲倦里睡着,睡到半夜,却被被窝里的一番动静惊醒,我掀开被子一看,露出个金灿灿的脑袋来,是格鲁申卡。

我刚想叫她的名字,她便立即捂住了我的嘴,整个身子伏到我身上,低声对我说:“别喊。”

我注意到飘窗打开着,外面吊着一根登山索,她是从天台上吊下来的。

我蹬着她,她才慢慢松开手,爬到床的另一侧,说:“我欠你一个道歉。”

“你早就猜到是那样了,是不是?”我怒向她道。

“我今天不该问你那些话的。”月色照在她光洁的脸上,她满脸歉意。

“你比我聪明。比起我,你更像是李和马克西姆的孩子。”我又忧又怨。“我太蠢了,马克西姆早就告诉过我,他不会让我回中国的。我那时就应该猜到,是李让我出来的。”

“他是杜鹃。”格鲁申卡忽然说。

“什么?”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会把自己的蛋产在其他鸟的鸟巢里,还把原本的鸟蛋从树上推下去,让别的鸟抚养自己的孩子?这种鸟就叫杜娟。现在,他成功了,你是他的孩子。”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我的弟弟?”

“这个问题你大概要去问李。李做的任何选择都有他的原因,但如果要我说,我会觉得,这是因为你和李太像了。”她凝视着我,双眼在夜里如萤火一般发亮。“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简直像个年轻的李,一个还没经历过坏事的李,外貌也好,气质也好,所有人都会说,你是李的孩子。”

“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我从来不知道这真正意味着什么。”

她在黑暗里握住我的手,靠了过来,她的身体柔软而温热,让我安心,却也让我心跳不已。

“我知道,你很害怕。”她用一种平稳有力的声音说道:“李,李给你的一切,都让你感到害怕,因为你不了解,因为没人陪着你,你害怕一些你不理解的坏事发生。但没关系,我在这里,我了解,我清楚一切可能会发生的坏事,我会保护你,只要你相信我。我这次来,便再也不回澳大利亚了,我要待在你身边,”

“真的?”她的真诚让我感动得无以言表。

“真的。”她改而抱住我。

“罗宾森小姐怎么办?还有马克西姆。他们不会同意的。”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留在你身边。”她在我耳边坚定地说道。“你也不要背弃我,好不好?”

她这样说,我就在不顾得旁的,答应道:“好。”

我们在第二天的午餐桌上宣告了这个消息:格鲁申卡从此都会留在美国,加入叔公的帮会。

马克西姆和罗宾森小姐头一个反对格鲁申卡的决定,杰米和威廉都很惊讶,叔公倒是很冷静,什么都没说,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和格鲁申卡。

罗宾森小姐怒极反笑,问她:“这么多你,供你养你,送你去悉尼大学读书,就是为了让你回美国当个帮派分子吗?”

格鲁申卡冷静地回答道:“罗宾森妈妈,您可别忘了,就是这帮帮派分子供我养我,我才能去的悉尼大学而不是站在街头勾搭男人。”

没等罗宾森小姐说下去,马克西姆紧接着话头,说:“我们供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远离危险,而不是让你一头栽进去。”

格鲁申卡反驳道:“这些年来我都在接受训练,从罗宾森妈妈那里,我每天不停地锻炼,就是为了这一天!我现在不需要你们对我说教,马克西姆,我像你一样找到值得守护的东西,我也要像你一样一往无前地守护她。我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李的同意而已。”

她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诡异的是,李露出个微笑,缓缓地像格鲁申卡问道:“你,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吗?”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格鲁申卡在这个问题面前沉默下来,她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一问题的正确答案。

面对格鲁申卡的沉默,叔公没有步步紧逼,向后靠在椅子上,给自己点了根烟,挥了挥烟雾,才向罗宾森小姐说:“你跟她们说说,你第一次看见马克西姆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罗宾森小姐烦闷地看着李,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吧。”

接下来罗宾森小姐为我们讲述了她和叔公以及马克西姆结识的故事:

大概在2000年左右,我在沃利华伦医院做护士长,那年我刚刚从伊拉克回来,凭着我做战地护士的经验,我才得到了这份工作。但我不能说这份工作令我满意,倒不如说,从伊拉克回来之后的生活都不能令我满意,虽然医院的工作很忙碌,但那总给我一种碌碌无为的感觉。

我的骨子里暗暗涌动着一种我想要极力躲避的渴望,这种渴望驱使我加入了军队,驱使我参加训练,可最终我被分配到了医疗队,这种渴望无时无刻不在战场上叫嚣着,要我拿起枪做些什么,这种渴望一直延续到我退役的生活,它始终无法满足。我希望工作会填满我的这种渴望,于是更加努力地工作,却毫无用处。

我长得并不好看,就算是年轻时也是一幅老相,身材太高大,经过沙场磨练之后就更难看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工作之外的感情生活可言。

你们可想而之知,我日日在护士台和手术室前忙碌,却无时无刻不想打破它,什么东西、任何东西都好,将我从这种机械的生活里拯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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