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三(上)(1/2)
佩鲁贾赌场内。
谢景御和阎霈先后走进半敞的大门。首先占据二人视线的是一块巨大的长方形木牌,足有两米高,中间挖去了两处,又用两块相对较小的长方形木牌填补。左边一块写着数字“6”,右边一块写着数字“16”,他们把它叫作“大日历”。
大日历是每个赌场的必备之物,需竖在必经之路的中央,使每一个进赌场的人都最先注意到且只能看到它。来客进入赌场后,仍能听到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喧嚣声,但声音传来得不透彻——因为被挡在大牌子背后,像纱被溪流冲刷,总有那么丝不畅快。
还有最令人不畅快的,是日历的作用不再单纯。日历的作用原可简单归结为“记录”,记录日期、记录事件、记录一天的过去……它的性质本该是庸碌的。可赌场硬是赋予了日历另一层含义,让它背负起对生命——可能是压迫也可能是终结,反正都是使它的存在变得刻薄又令人厌惧——的使命。
赌徒们便又称它为“死牌”。
赌场很嘈杂也很乱。赌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或哭或笑、或起哄或叫骂,声音各色各样,重、多且杂。谢景御只稍稍站了会儿,一双耳朵已宛如两个大染缸,听的皆是乌糟不堪的话语。
所以陡然间的一声“小御”,太过与众不同的清亮,便像注入染缸的清水,纵然转瞬消散,也格外容易地在那之前被捕捉到了。
谢景御往大日历的一边看去,果然见老熟人倚在牌侧。
老熟人依旧穿短旗袍,茜色宽袖,衣襟绣百合暗纹。开衩高到臀线,裙下一双长腿交叉而立,她盈盈地向二人招手,袖口滑过皓腕,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
这位有欧罗巴血统的女子,白得透明,远看去,像极一樽玻璃人偶。
谢景御歪头看她,从衣袋里伸出一只手举到脸旁晃了晃,又挂上慵懒的痞笑:“嗨,菲奥娜,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菲奥娜笑起来,手指卷起垂落在肩膀上的金发,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谢景御走过去,他原想站到菲奥娜空着的另一侧,哪知阎霈半路里出现,直接拦在他和菲奥娜中间。
谢景御停下来,便瞄到阎霈眉头微皱,正半威胁半不满地低头看他。而菲奥娜则在阎霈背后探出一只眼睛,弯弯的,含着打趣。
见状,谢景御只当阎霈是在警告他,不要乱撩佩鲁贾的小情人。
他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学着菲奥娜,也倚靠在大日历上,面对面地同她道:“古话说‘女大十八变’,我自然相信我们菲奥娜十八岁会变得更漂亮,但我也可以肯定地说,十六岁的菲奥娜是翁布里亚最诱人的雏菊。”
好话谁都爱听,十八岁的女人喜欢,十六岁的女孩也喜欢。菲奥娜属于后者,但她的喜欢,只是因为这是谢景御说的。所以,纵然她一身媚骨,却也在此时露出了小女生才有的青涩羞意。两者不但不相违,反倒恰好提醒了别人,她也不过是刚成年的孩子。
“你嘴真甜。”菲奥娜说。
“那还是你这张哄得了佩鲁贾的小嘴甜。”谢景御耸了下肩,与她相视而笑。
阎霈夹在两人中间被无视个彻底,他眉头越皱越紧,冰蓝色的瞳孔映着那人的金发,仿佛冰山上燃起一簇火。火愈烧愈烈,冰却不见消融。
谢景御只顾着和美人说笑,对阎霈投来的视线没有丝毫感觉,还是菲奥娜先察觉到。她隐晦地笑了笑,说道:“不和你闹了。跟我来吧,父亲还等着你们呢。”
菲奥娜扭起身,站直后身量要比谢景御高挑些,摆动腰胯时极其风骚。
她带他们走的是侧道,左边是墙,右边是隐没在石柱后的赌场。这条路没有灯,纯靠着一道道从赌场泄进来的光切割出明与暗。
他们在路上遇到几个奔来跑去的女孩儿,明媚灿烂、无忧无虑,见到人就乖巧地问好。一看就是些被“保护”得很好,并未满十五岁的天真娃娃。
谢景御跟在她身后,突然冷哼了一声:
“佩鲁贾这父亲当得容易啊,每次来都能见到一两张新面孔。说来也是他会挑,个个都是漂亮孩子。”
他说得不客气,所指对象还是首领佩鲁贾本人,阎霈却没像方才在大日历拦他和菲奥娜那般警惕,连菲奥娜也没有表现出异样。两人的无所谓都有习以为常的成分在,但前者的更多是有恃无恐;至于后者,与他们的立场不同,不好多什么。
尽管如此,她也仍表现出关心:“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小御的火气这么大?”
走廊里的光时明时暗,光线变幻着落在菲奥娜的脸上,敛去眸里的平静。她身边又奔过一群女孩,她们穿着朴素却昂贵的长裙,漂亮蝴蝶似的飞过去又飞回来。
那笑声,好似响彻了自由的麦田。
*
“你的好父亲扣你俩哥哥的钱,”谢景御手指在自己和阎霈之间来回比划了两下,“扣钱还敢叫我们来给他收拾烂摊子,真是脸大!”
可又想到老佩鲁贾那张小到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的脸,谢景御觉得说脸大不就便宜了他么,立马换了词骂:“呸,厚脸皮!老鼠精!”
谢景御的骂,有时候粗鲁,有时候又特别幼稚,跟他的脸和他动手时的样子都有极大的反差。他就是个剔透的矛盾体,一个表壳精致、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复杂多变却又容易被猜透的矛盾体。
到了路尽头,左转进楼梯间,咯噔声变得异常清晰。菲奥娜踩着高跟,声音与步子一样的悠闲,全然不将事情放在心上。
她说:“怎么会少钱呢,一定是哪儿出错啦。你知道的,父亲可是最需要你们了,他扣谁的钱,都不可能会来扣你们的。”
又等过了楼梯拐角处,她居高临下地偏头看谢景御,旋即对谢景御身后的人嫣然一笑:“你说是吧,阎霈哥哥?”
阎霈掀眼,向上望了一眼便移开来,并不回答。菲奥娜也不觉得自讨没趣,继续往上走,反倒是谢景御有了计较。
他出声道:“不是,我就纳闷了。”
“嗯?”菲奥娜恰到好处地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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