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2）
049 剃须
安若的视线在岛上的男人们身上一一扫过, 最终落在柳九身上。于是岛上众人们都目瞪口呆地看见安若大踏步走到柳九身边, 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阿爹！”
柳九不晓得是不是听了这声心都要酥化了，头脑发昏, 竟然“唉”了一声应了。不过以柳九三十四五岁这样的岁数，蓄着一把美髯，有个安若这般大的闺女, 也不算太过分。
安若笑道：“柳九哥这便是认可我的计划了？”
柳九登时懵住, 和其他人一样。安若便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说给岛上所有的人知道。岛上的人听说, 都是面面相觑，可从没有人听见过这么大胆的计划——这简直是明着把来人当傻子来蒙呀！
第一次，安若与杜骁两人在山顶巨岩上见到来船, 两人的心思一致：都是要掩盖岛上有人的真相，因为他们那时还完全没有准备好, 这个岛, 和岛上的人，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教来船见到。
第二次, 乐十六等三人扮成被人遗留在岛上的祖孙，只是试一试水, 探一探来船的反应。
可唯有这一次，这一次才是他们的机会, 真正让这个岛, 以他们想要的面貌, 出现在世人面前。
“可若是, 若是……对方也和上回来取水的船民似的，也来过咱们岛上，见过这岛的本来面目，那咱们该怎么办？”听完安若的计划，崔三高声问安若，他有些信不过这个半路才来到这岛上的小娘子。可问题是，岛上的老大杜骁此刻抱着双臂不置可否，没有半点打算反对的意思。而岛上坐第二把交椅的龙二，也因为安若早先的一把盐，摆出了一副对安若言听计从的样子。
崔三忍不住了，本着“岛上究竟还有个正常人吗”的质疑精神，开口向安若发问。
“他们若是见过咱们这岛的本来面目，咱们就抵死不认呗！”安若笑嘻嘻地回答。
岛上的汉子们绝倒一片：这竟然还能……抵死不认。
安若却随即敛了笑，肃然对众人道：“各位请听我分解：这个岛本就是个无名小岛，是连这世上最详尽的舆图也不会绘上的，更别提海上常来常往的海商和船民，他们根本就不用舆图。大伙儿想想，这茫茫大海中，这样的岛屿本就不少，若是真有人认出了这个岛，咱们如果给他来个抵死不认，他能怎么着，难道还真能找老天爷来和我们对质么？”
汉子们登时“轰”的一声齐齐笑出了声。
“再说了自从大家上岛之后，这岛的面貌已有绝大的变化。就算是有人半年前来过，也只是取点儿淡水和补给，难道将咱们这岛上的一草一木也都记得住？咱们若是告诉来人，此岛和彼岛，根本不是一个岛，大伙儿觉得，他们是会跟咱们滔滔雄辩一番，还是取了该取的东西，然后便离开？”
“安若娘子说的有些道理。”这回崔三也不得不点头表态了。
“是，上回咱们确实是见了两个上岛取水的船民，可是那回就只有我，乐师父和小马见了外人，他们除了海滩，旁的地界儿都没去过，就算是这些船民把消息放出去，说咱们这里有淡水有盐，可是来船又怎么可能能辨得出咱们眼下这个岛，就是那两个船民口中说的岛？”
安若早在上回单桅船靠岸的时候就想好了，见过了钟蔡两位之后，她更加有把握：这样可以将岛上现有所有的人一次性都送到台前；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好处，索性让这个岛改头换面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也更便于掩盖这些男人们的身份。这些汉子们上岛的时间将被彻底模糊，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久居这个岛的海外之人。如此一来，杜骁他们辛苦建筑这个岛的努力便不会白费。
柳九立在杜骁身边，此刻也拈着须暗暗点头。他早先与杜骁决意，让岛上的汉子们赶工修筑石屋，多少就是存了些用意，想要刻意模糊岛的本来面貌，从旁掩饰他们上岛的时间。可是柳九总是心存顾忌，担心计划不成功，此刻安若却要这么“蛮横不讲理”地将这计划实施，柳九忽然生出一种心头大快的感觉——原来这样也行啊！
“眼看那船就要到了，咱们就听安若娘子的吧！”有个汉子大声发话。登时便再没有旁人反对安若的建议了。
“安若，由你发号施令便是。”杜骁抱着双臂，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暗自佩服安若的口才，这样的滔滔雄辩，能将岛上的人说得口服心服，安若这桩事他反正是没有。
“是！”安若算是接过了杜骁的权柄，转向柳九，“柳九哥，这回有请你扮一回这岛的岛主。”
她转向杜骁：“杜岛主，这个真是临时的，咱们心知肚明，这岛上的老大还是你。”
杜骁一摇手：“我没有这么无聊！”但是安若当众尊重于他，他还是挺乐意的。
随即安若将各人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一一分派，末了她大声道：“我想寻两位没有蓄须的，来充任岛主的随从。嗯……小伍小米，你们身子骨太单薄，还不行，等你们再大个两岁才成。唉，博衍……博衍看上去太娇弱了，博衍也不行。”
她又向柳九等人解释，需要无须之人的用意在于，免得教来人一上岛，所见皆是大胡子。能剃须至少说明他们这个岛时时与外联络，岛上的人注意仪容。此外，大周寻常府县的规制，主官的随从年纪应在十八至二十二岁之间，时人二十二岁开始蓄须，因此岛主的随从理应是无须的壮年男子。
这些要求都提出来，就有些难办了。岛上除了伍良等十四五的少年面白无须，就只有那群兵油子当中排名最末的吴廿九无须。他已经十八了，不过年纪不算长，再加上须发不重，所以看起来文弱白净些。其余成年男子，上岛之后都从未剃须，胡须长短因人而异，但多少都蓄了些。
“那便我来吧！”杜骁平静地向前踏上了一步。
柳九和安若都是一惊，柳九道：“老大，你……”
安若却凑上来，瞅了瞅他颏下蓄着的浅浅一丛胡须，摇摇头，说：“你这……不行啊！”
杜骁抬抬唇角：“这就要麻烦安若娘子，为某剃须了。”安若有一柄小匕首，剃须不是麻烦事。难得的其实是杜骁甘愿饰演陪伴在柳九与安若身边的仆从。
安若看看杜骁，想了想，随即道：“好！你随我来，我在水潭边取些水，为你剃须。”她三言两语，又吩咐了旁人去准备，岛上的汉子和少年们闻言大多又兴奋又紧张——大家伙儿毕竟都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外人了，既盼着能听到岛外的消息，又生怕来人窥破了岛上人的秘密。当下各自去准备。
安若却带着杜骁来到岛上的水潭边，她让杜骁背对着自己躺下，仰卧在自己的膝头。杜骁与她相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索性闭上双眼，却听见“锃”的一声，安若的小刀出鞘。杜骁全身的肌肉紧了紧，随即又松弛，安然卧在安若的膝弯处。
“你胆子倒挺大！”安若自去掬了一抔水，将杜骁颏下的胡须打湿，“倒也不怕我趁此机会在你喉头，直接给你一刀。你便就此呜呼哀哉，直接了账了。”
杜骁早晓得她会出言揶揄或是调笑，当下睁开眼道：“不怕！”
“我相信你不会。”他盯着安若的双眼，“你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物，杀我又没有好处，你又何必费这事儿？”
安若闻言登时笑出了声：“杜岛主啊，你可真是进益得多了，越来越明白我，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下一刻她轻斥道：“闭眼！你盯着我我怎么下得了手？”
杜骁当即施施然将双眼闭上，随即觉得颏下悉悉索索的一阵麻痒，应当是安若专心用刀刃在他颏下的皮肤上轻刮。她那柄小匕首切金断玉，刀刃过处，杜骁的胡须纷纷掉落。安若处理完了杜骁颏下的胡须，轻轻叹息了一声，说：“感情你年轻的时候就是长这样的吗？”
杜骁：我现在……不年轻吗？
气氛挺好，安若却又不说话了，她的小刀轻轻触及杜骁唇上，刀刃给杜骁一种冰冷彻骨，却又酥麻而刺激的感受。少时他唇上的一圈浅须也渐渐被安若清理了去。
“安若……”杜骁开口。
那冰凉的刀刃在杜骁面颊上拍拍：“别说话，我险些割着你。”安若警告杜骁，“好一个玉面郎君，唇上多条血口子，很好看么？”
杜骁便不敢再开口，直到安若膝头一动，对杜骁说：“好了，杜岛主，不对，杜大侍卫，你可以起来了。在水潭里照照，回头将你和吴念九的衣衫稍许整理整理，两人穿着打扮得差不多，汗巾子系得一样长短，也就是了。”
杜骁被安若扶着坐起身，果然照她所说的，去水潭边照了照。果然见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形貌，唇上与颏下的髭须已去，露出自己原先那副年轻而坦白的模样。他原本生得不赖，剑眉星目，此刻胡须尽剃之后，尽现出英俊本色，与立在他身边的安若一起倒映在水中，宛若一对璧人。
安若这时豪气地拍了拍杜骁的肩膀，说：“杜老大好生仗义，甘愿委屈自己，扮作个侍从，来陪我一道，撒这个弥天大谎。”
杜骁颇为无语，心想：安若，你也晓得这是要撒个弥天大谎呀。
这边安若已经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吴念九：“小吴，你也来，我也给你拾掇拾掇。”
050 大谎
从海上行来，缓缓向小岛靠近的双桅船上，船主洪三望着眼前的孤岛，心里正泛着嘀咕。
他这一艘，正是从交趾归来的货船，船上带了不少南方的珍贵货物，将船舱压得实实的。按照归程的航路，洪三的船理应在眼前这岛上暂歇，补给淡水，如果幸运的话，在岛上能猎到点野禽野兽打打牙祭，那自然更美。
然而洪三却想起前一阵子在海上遇到了一条出海网鱼的单桅船，船上的老大钟七是他的老乡。钟七告诉他这岛已经不再是无人的荒岛了，岛上如今住了祖孙三人，说是被往琉球去的船留下的。
当时钟七告诉洪三：岛上的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对外没有敌意，而且热情好客的很。更要紧的是，那岛上能产盐。贩卖私盐这种事儿，胆小如洪三钟七，都是不肯做的，但是他们若是能从岛上换点儿盐自用，一船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这么想着，洪三自然对这座小岛充满了期待。
可是随着船离岛越来越近，洪三心里却泛起嘀咕。他是严格循着以前走过的航路，慢慢靠近，并将自己的船锚下，从船上放下小艇，让船上的人准备上艇登岛。可是——怎么岛上海滩一下子涌出好些人？洪三愣在当场，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涌上一出不祥的预感：这岛，难道是被海盗占了？老天爷，那岛上那可怜的祖孙三人，岂不是也……唉，听说里头还有个生得极美貌的小娘子……
这洪三还未上岛，已经先被自己吓住了。船上的人一时都僵在那里，等待洪三发号施令，到底是赶紧退走，还是继续按计划上岛取水。
正在这时，只听“嘭嘭嘭”一阵节奏欢快的鼓点响起，岛上有人高声吟诵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贵客远道而来，敝岛岛主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洪三登时了然：感情这是岛上的人出来相迎，不是海盗呀！
只是这迎接的阵仗，实在不像是大陆附近那些常年有人居住的岛屿，那些岛上，即便有船上岛也无人搭理。这里的人倒像是南面大周的一些藩属岛国，倾慕大周文明鼎盛，总会将子曰诗云挂在嘴边，又极喜欢鼓乐，热情的鼓点总是不断。再加上什么“岛主”云云，洪三一时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去了南方交趾一带，在那里受到了当地岛民土著的热烈欢迎——可按照洪三在海上多年航行的经验，和早先一路行来的路径，这个岛，明明该是航路附近一个无人的荒岛，而且钟七等人这才刚刚去探过，传了消息回来。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呀！
洪三犹豫了半日，终于下定决心，放下了小艇，自己率了六七个人登艇上岛。一来岛上的人看起来没有敌意，二来他们也确实需要淡水，能有个补给的地方，他们实在不愿意错过。
那小艇从大船上放下，几个人依次溜到小艇上，以手划桨，进入岛南面的环礁。在那里，洪三带着人从艇上下船，沿着环礁来到海滩上。眼前一行人正一字排开，欢快的鼓点持续响着。洪三难得被人这样正儿八经地好生迎接，有点儿受宠若惊，定睛一看，见岛上出迎的人里，最容光焕发最耀眼的，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自然就是安若，此刻她已经换上了最初上岛时所穿的那身玄衣，金环束发，玄衣飘飘，显得既贵且美。她面上始终挂着洒脱的笑容，立在一行人中，就如一枚炫丽耀眼的明珠，抢去了所有的风头，旁人似乎都是她的陪衬。
洪三早先听钟七说起过，岛上确实是有个少女，只是在钟七口中，这少女应当是个荆钗布裙的贫女，且颇为羞怯，大气不敢出，连人都不大敢看，除了曾塞给钟七一包盐之外，几乎从没说过话。可是此刻的安若，莫说是刚刚上岛的洪三，哪怕是钟七重来，都未必能认出是同一个人。洪三心知有异，总觉得这个岛，约摸不是钟七来过时候的样子了。
下一刻那少女身边的男人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只见着蓄着一把美髯的中年男子向前踏了一步，郑重向洪三行礼问好：“在下流鬼国属臣柳奕，忝任本岛岛主，敢问贵客，如何称呼？”
洪三迷迷糊糊地被问了一句，答道：“免贵，敝姓洪……流鬼，流鬼国？”
他顿时清醒过来：沿海一带确实有过关于流鬼国的传说，但是知道的人绝少。洪三因为祖上数代都经营海贸的关系，才听说过，大周有这么一个属国。可是这海上好好的一个荒岛，怎么就突然变成流鬼国的属地了？这莫不是，莫不是……洪三果断一伸手，在自己腿上狠狠拧了一把，结果疼得他差点儿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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