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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在政的皇帝,人人敬畏。
敬他治国有方,百姓得以脱离强敌侵扰的颠沛生活,更畏他过人的骁勇与勃勃的野心,热衷扩张国土,对内又是铁血手腕,行事雷厉风行。
多次征战让百姓苦不堪言,家家户户至少有一位男丁被征入行伍且至今未归。如今百姓说起又要打仗了无不是有如谈虎色变,一个个寒毛卓竖、汗不敢出。
这位皇帝后宫充盈,佳丽无数,依古制,设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生有八个儿子,十一个女儿。
明王是皇帝的第六个儿子,上头五位兄长,十位姊姊,众人称他作十六皇子,只是这位皇子的母族不大争气,原是指了个女儿过来和亲。割了两郡三十二座城陪作嫁妆,两国才勉强定了止战协议。
可惜永平的帝王昏庸,内有妖姬媚主,外有权臣宦官勾结,膝下太子荒淫不顾朝事。
北方三年大旱,民不聊生,外姓冀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暗借南齐粮草军队逼宫。
新皇即位后改国号为桓,按约又割了三十座城给南齐。
那位嫁过来的公主没了用途被送进冷宫,后来又无意间撞破一位世妇与太监的奸情被推落在枯井。
四岁的魏寅璋身体里淌了半边永平皇族宗室的血,在南齐的皇城内并不受待见。但再不受宠到底是个未成年的皇子,为了顾及皇家体面被送去洪德夫人处抚养。
照理两国此后也该安定个数年,不想北桓新皇帝狼子野心,他治下重武轻文,铲除了南齐安插的数位细作。
武安二十二年,北桓发展迅速,丰草肥壤,国土向东北略有扩张。
武安二十四年,一年未雨,又有旱灾之兆。北桓请求边境通商被拒,两国形势微妙。
武安二十五年秋,永平前朝遗将东山再起,号称正义之师讨伐冀王,北方再次陷入内乱。新皇帝两度向南齐借兵,遭拒,不得已之下以十万军队暴力镇压叛军,擒杀叛军主将,尸横遍野。
随后南齐趁虚而入,又夺取北桓一郡十七城。北桓以三十五万军队向南齐宣战,南齐派兵四十万迎战。
武安二十七年三月,北桓大败南齐,夺回两郡三十六城。南齐折了三员猛将。
武安二十八年初春,北桓再次大败南齐,夺回另一郡十七城,越过黄河反将南齐一军,随后乘胜追击直取锡阳。
南齐皇帝看着如今北桓如狼似虎的势头,大殿上争吵不休的大臣,逐渐从春秋大梦中清醒过来,他终于意识到戎马威武了半生的荣光或许已经不再。
而这时向来不在殿上议论的明王魏寅璋突然自请出征,皇帝大喜,命他签下军令状不日点兵出征赴往前线。
怎样的一位父亲,才会舍得让自己十七岁的孩子在出征前签下军令状,告诉他若不打胜仗回来便要砍头?而偏巧这孩子要对付的敌人,正是血洗了他外公一族的贼寇。
天下熙熙皆以利合,明王便是如此在众人不怀好意的视线中被推往前线。
而这位往日被人唾弃的阴沉王爷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继承了父亲的骁勇善战,在上天的眷顾下第一年便立了头功,随后三番五次领兵顽抗直逼兴州城的北桓军,竟是艰难阻挡了对方南下的攻势。
大殿上众人对明王褒贬不一,褒他为南齐立功、扭转颓势,贬他身体里流着另一半永平人的血,阴谋论他心怀不轨、豺狐之心不可不防。
朝堂局势本就晦暗难明,自打三年前太子被废关入府宅禁足以来,二王爷德王与三王爷贤王分庭抗礼。
明王魏寅璋为外族后裔,按制是没有夺嫡机会的。现下他挣了军功,原先那些看不上他又常常奚落他的人,暗地里悄悄起了拉拢的心思。
当然柳洇这种没落人家的女儿对朝堂大事是无从知晓的。
她被禁闭一般养在王府后院,开始还惦记着留在教坊的牌位,拉着一个叫作润儿的小丫鬟的衣角求她找来嬷嬷,那润儿被调教得极其温顺,像是怕极了那位胖嬷嬷似的抽回衣角便往外边跑。
数日后胖嬷嬷带了一位不苟言笑的女先生过来,柳洇这才抓住机会向嬷嬷讨自己母亲的牌位。
李嬷嬷却对此事一无所知,她遣那位先生出去在院外静等,对着眼前可怜又惶恐的柳洇说:“我不知道你娘的牌位在哪儿,教坊也早没了你这号人。你若是不想惹事最好闭上嘴,否则教谢主管听去了惹恼了他连神仙都回护不了你!”
柳洇顿时僵在原地:“我,我能去找高公公吗?他答应我会让嬷嬷送来的。”
李嬷嬷拧了眉毛,“啧”了一声说:“休再说这种胡话,你是自幼丧亲被人卖进我们王府的,此前的什么教坊什么高公公一概不许提!”随后她的声音软和下来:“你若想好好活在世上便乖乖听了嬷嬷的话,懂吗?”
柳洇瘫软地跪在地上,一面又是期期艾艾地应着嬷嬷。阿娘当日被火焚了以后骨灰扔进乱葬岗,她没钱雇人立牌位,自己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块。现在那块没了,那便只好再刻一块。
李嬷嬷一手提起柳洇,把候在院外的先生唤进来。
“这位先生姓吴,是主管特意请来教习你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通,往后你便跟她学些风雅之物。”李嬷嬷体胖,声音浑厚响亮,凶起来比一般妇人骇人,和缓起来却也显得仁慈和善。
柳洇垂着头答道:“是。”
……
两个月过去,气候逐渐回暖,柳洇前一刻刚送走吴先生,托腮坐在窗台边,天际是万道粉紫的霞光,层层团团密布的彤云破开几口洞,漏出来一束束笔直的金光打在高墙之外的什么地方。
窗外原先空着的花圃前些天被人填满了花,常青的松柏仍在门口静默地站着,围墙边一排光秃秃的树长出了嫩绿枝桠,新燕飞来筑了巢。
她百无聊赖地发呆打发时间,润儿撩开门帘走进来送饭。
柳洇从伏趴着的窗台边直起腰来,转身跪坐在案几边。润儿细巧的双手正往案上放着饭食——一盘色泽红亮的乳腐肉,一碗汤白如乳的阔嘴昂嗤鱼,一碟翡翠光明虾炙,一道白玉清炒时蔬,一杯淋了红蜂蜜的奶香羊酪。
她向润儿倒了谢,举了筷子便吃起来,王府待她不薄,吃穿用度都是捡好的来。
从小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被送进教坊吃了两三年苦头,随后又被莫名其妙送进王府,到底是涉世不深的富家小孩,对人世从来不会怀着多大的戒备。柳洇从一开始的不安,到逐渐适应,中间也不过几月时间。
她不明白李嬷嬷与谢主管的用意,似乎把她从教坊里接出来是在解救她一般。既是如此,她便安心等着父亲来接她便是。
润儿在一旁候着柳洇用完饭,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桌面。这些天来柳洇和润儿熟了一些,她帮着一起收拾的当口偶尔也会同润儿讲上那么两句话,只是润儿不知是天生过分胆小还是怎的,柳洇如何与她搭话都不见她在屋里多做逗留。
当夜,四下阒寂。
有个灰扑扑猴头儿一般的精瘦黑影趁着夜巡仆人的不察,偷偷溜进了柳洇住的院子。
此人约莫只比柳洇大上一圈儿,是王府一个马夫领进来的养子,名叫孟坚。平时跟着养父在马厩帮忙,手脚不大干净,惯会耍些滑头伎俩。其他下人们看他可怜,又谅他只生了一颗小偷小摸的胆子,平日里偷吃些小食也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五日前李嬷嬷叫了人到后院栽种点花草,他刚好被配在柳洇的这处小苑,看里面只住了一个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孩,遂起了贼心想偷点贵重的出去当了换钱。
他在后院逡巡了足有五日才得以摸空溜进来。也是他运气好,柳洇这天锁了房门却忘了关窗,他轻巧推开窗翻至一张铺了软垫的四足床上,迅速打了个滚儿爬下床,借着一点点月光摸向妆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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