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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孟坚在某个料峭轻寒的雨夜再次溜进了柳洇的小苑。
他起先绕了一圈发现四周门窗紧闭,于是行至侧面“扣扣扣”地敲起窗来,这处正对妆奁镜台,是离卧床最近的支摘窗。
半晌才响起一个警惕声音:“谁?”
“我!是我!孟坚!”孟坚迫不及待地在窗边低语。
没一会儿正门开了,那个穿着麻布短褐的瘦小身影嗖地一下蹿了进去。
柳洇关紧了门,领着孟坚坐在翘头案两侧。她在中衣外披了一件朱红色大袖纱罗衫,发鬓松松挽在后面,脸上还有些戒备。
孟坚却全没有闯入一个姑娘闺房的自觉,大剌剌地盘腿坐在软榻上,从怀里掏出一串裹了糖衣的鲜红山楂果:“给,特意给你带的。”
柳洇警惕地接过:“这是什么?”
“糖葫芦啊,你连这都不知道?”
柳洇摇摇头。
“呵,不愧是大小姐,没见过平民东西。”孟坚讥讽道,随后又说:“吃吃看,又酸又甜,这可花了小爷两个铜板!”
柳洇轻轻舔了舔最顶上的一颗果子,糖衣瞬间在舌尖化开来。
“好吃吗?”
“好吃。”
柳洇咬了一口,嘴里漫开来酸里带甘的清甜滋味。她看到孟坚不着痕迹地错开与她对视的眼睛悄悄咽了咽口水,于是善解人意地把糖葫芦递过去。
那头的小少年还在死鸭子嘴硬:“小爷才不吃这种小姑娘才喜欢的玩意儿。”
柳洇把糖葫芦拿回来咬下剩的那半颗果子又递过去,这次她拿第二颗完整饱满的鲜红果子蹭了蹭孟坚有些干裂的嘴唇:“你吃。”
甜蜜蜜的一丝糖衣黏在小少年的唇上,他转过头借着黑暗悄悄抿了抿嘴,然后装出一副不耐烦的腔调说:“哎哟我说了不吃,就是给你带的你自己去吃吧!烦人!”
柳洇也烦燥起来,直接拿着串儿往他嘴里怼:“我要给你吃。”
那头的人红了脸倔强地还要说上一句:“小姑娘就是麻烦。”才小心地咬了一颗吃。
这样一来一往吃完了一串,孟坚嘴里还啧啧咂巴了几下回味。
柳洇看到对方的发丝间夹了一片花瓣,她探身过去帮他取下。
孟坚捻过来看了看:“这是你院里的樱花,刚刚不小心沾上了。”
“那一排全是樱花树?”
“是啊,你来之前李嬷嬷特意安排人过来栽的。”小少年伸了个懒腰:“开小半个月就谢了,这两天又赶上风雨,我看今年没两天可以看。”
柳洇托着腮看孟坚手里揉搓着的那片花瓣,带着惋惜的情绪说:“这么好看的花竟谢得这样快。”
孟坚安慰:“其实它不光开花的时候好看,夏天叶子特绿,乘凉是顶好的。秋天叶子泛黄比银杏还要美!哎,我没念过书,说不出有多美,它真的除了冬天以外都很好看的!”
柳洇在对方抓耳挠腮的逗乐动作下含笑看他,随后神神秘秘地跳下四足床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在屏风后面捣鼓了一阵,她披着单薄的曳地罗衫又折回来:“手伸出来。”
孟坚伸出手。
柳洇放上一颗比之前稍小一点的珍珠:“我前天抠下来的。”
孟坚又不自在起来,他掩饰性地摸了摸头发干笑两声:“我来不是要你珍珠的。”
这下轮到柳洇不解了:“你不是说进来看我是要报酬的么?”她略带着囊中羞涩的苦闷语气说道:“我只有四颗珍珠……”
孟坚把东西攥在汗湿的手里:“珍珠很值钱的,够我跑一整年。你这两颗珍珠我先姑且进来看你两年吧。”
随后他微微推开一点窗,外面的风雨落花声一下子涌进来,他刻意扯开话题:“其实晚间赏花也很美的。”
柳洇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她惊喜地凑在那条打开的窗隙向外张望,只见外面细雨绵绵,飘在脸上有丝丝凉意,窗下浮花浪蕊结了水珠,院里漫天飞花,地上铺出一道淡粉的路。
有人看花,有人看人。
“你方才在哭?”背后小少年的清越声音响起。
柳洇不答。
“上回来你也在哭。”这次他说得很笃定。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只余两道清浅的呼吸与冷寂的春雨声。
柳洇半晌才打破静谧:“我想我娘了。”
“你娘怎么不住这儿?”
“她三月前没了。”
孟坚这回没了法儿,暗恨自己怎么老戳人家的伤心事,他尴尬地看向趴在窗台边的身影:“我也没娘,我爹不是亲生的,他在街上捡的我。”
前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也没爹。”
孟坚拍拍她的肩:“你比起我够好啦,同样没爹没娘,我被捡来天天睡马棚,你起码在这里衣食无忧还有先生专门教你识书识字。”
“还有女工针指。”
“……”
“还有品竹弹丝。”
“……”
“还出不了这方圆之地。”
“……这么说来是蛮惨的。”
柳洇趴着不语。
孟坚挠挠头:“先生教你什么器乐?”
“什么都教。”
“你最会哪个?”
柳洇指了指靠墙倚着的一面。
孟坚好奇,爬过去借着月光细细看琵琶上面的纹理与弦丝。到底是男孩,天生多动一些,他伸手拨了拨,那沉睡的琵琶便发了一道突兀且不带感情的声音出来。
两人皆是一惊,柳洇扑过去按住弦,强行止了音:“别乱动啊,万一引了人过来。”
孟坚讪笑:“我哪里想到这东西声音这样大。”
两人关了窗复又坐回案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算起来这只是第三次见面,双方都还有些拘谨。
夜更深了,窗外的雨势渐弱,孟坚跳下四足床和柳洇道别:
“我该走了。”
柳洇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沮丧:“这么快?”
“再晚该被发现了。”
“嗯……”
“往后我每月初三、十六前后过来看你。”
“我会留门等你。”
“别了,你晚上关紧门窗,万一真有什么坏人进来。”孟坚开了门猫腰出去:“我来了会敲那扇窗,你记得别睡着就行。”
说着小少年便隐身进了黑暗,柳洇轻轻关上门,放下挽发解开罗衫,钻进早没了余温的睡床里。说来也是奇怪,一向认生的她看见孟坚那副自来熟的模样就想笑,不知不觉间便解下了心防。
此后柳洇白日里跟着先生学各种风雅技艺,每逢月初月中的夜晚等孟坚过来一同吃糕点聊闲天,两人的友谊在渐热的天气中逐渐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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