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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洇等了足有半个月才跟着魏寅璋出府的，她心里想，原来王爷也会骗人，明明说好的过两日，这都过了多少个两日了。
魏寅璋倒是煞有介事地同她解释过：“近日事务繁多”。
柳洇听了实际上是开心的，想来王爷必定在意她，不然特意给她解释作什么。
出府游玩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她原以为光是两人在街上走，边走边看。到底因为脑海中没有太多富贵生活的记忆，局限了她的想象。
他们是坐了两架马车去的街上。
王爷在前，她在后。她的车里还坐了华莘与华芸两人。
这次她坐的主位，两位女婢分坐两边，她叫华莘偷偷掀一点窗帘，发现车两边跪了一大片。
“为什么都跪了？”
华莘回得十分自然：“百姓见了王爷，哪有不跪的道理？”
柳洇坐在不怎么颠簸的车里想，王爷好大的派头。
春风轻轻拂动门帘，透过一点点开合的帘布隐隐能看到前面那辆车的车槛。她想到王爷平时少言寡语，又是异族人的长相，尤其配上凌厉的眉目，让人光被他吓得打颤而常常忽略了，他其实长了一张绝对算不上凶恶的脸。
她不禁感叹，这些年有多少人被王爷的模样吓退过？其实他内心，尽管她同他也不是很亲近，但总模模糊糊能感觉得到，王爷其实算得上温厚。
最大的证据就是，谁会不求回报地在自己家里养一个陌生人，一养养七年，好吃好喝还附带教书先生，而且很大可能还会这么继续养下去。
她突然开始审视自己，她其实一无所长，哪怕读过一些书，却绝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大家小姐；哪怕会弹琵琶，可七年下来与教坊第一部的院女们的差距，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追回的。
她最终懊恼地发现，自己在这繁华帝京里面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她想不到自己能回报给王爷什么。
也许王爷收养她另有隐情？倘若真是如此，她便要找机会寻问一番。坊间流传的传奇小说里，写得最多的要数报恩，报恩的法子千千万，她总能找出一样合适的来。
她随手拿起一碟小食，松软酥脆的糕点在舌尖化开来，旁边的华芸沏了一杯花茶递上。
她想起当初刚被李嬷嬷带回来的时候，长久的食不果腹，光吃了一小块糕点就满足得不得了。她的思绪又飞到了曾经在教坊的日子……
马车倏忽停下，打断了柳洇漫无崖涘的空想。
华莘、华芸给柳洇掀开门帘，马夫已在地上跪好。外面比车内亮得多，柳洇被刺得微微眯了眼探身出去。
天上斜斜挂着太阳，云霭里泛着银灰色的光，覆盖住了远处的街巷。王爷下了马车，踱步过来朝她伸出手。
柳洇站定后，耳朵是红的，后脖颈也是红的。
她看到魏寅璋伸过来的手，第一反应是也伸手过去放在他的手心里。魏寅璋反应快，隔了衣袖虚虚改扶了她的手腕。
她脸红是羞臊的，王爷是真君子，她成了别有用心的小人。
魏寅璋没说什么，他看柳洇站稳后松了手。
柳洇抬头去看，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家店铺门口，门匾上写着“红叶书斋”。
“王爷，这红叶书斋如今是全京城最大的书斋，不少有识之士过来变卖、购置藏书。里面的’竹里馆’，聚集了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子文士，要么作诗作赋，要么唱和辩论，那位褚大学士这个月都来了有四五趟。”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身材矮小，面相精明。柳洇想，这位大约就是谢主管了。
“里面茶水免费，常有人赖坐上一天不花分文的。书价又是全城最低，如此下去，怕是要入不敷出……”
柳洇看魏寅璋说话了：“无妨，进去看看。”
门口候了几个衣着朴素的人，打头的一位竹竿似的身材，迎上来朝魏寅璋恭恭敬敬行了礼，身后跟了三位青年后生，跟着他们先生也鞠躬拜了一拜。
原来这位一派大儒模样的中年人，是书斋掌柜。身后跟着的三个青年一一报上姓名，柳洇单只记住了侯白。倒不是这人多出众，而是侯白这名字，以前听人提起过。
柳洇跟在魏寅璋身后穿过一排排书架，纸墨味道扑面而来。她从没见过那么多书，此刻仿佛乱花缭了眼，不知该先看哪里好。
魏寅璋看出柳洇迷了心窍，他体贴地留下一个小厮，随后与身后众人消失在一扇门后边儿。
柳洇身后领了三个人瞎晃。她发现书斋里多男子，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穿麻布长衫的，或立或坐在。零星几个女子，各个身着华贵服饰，身后跟了一二下仆，都规规矩矩地安静寻书，一派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
整个书斋安静极了，只有些许的脚步声、翻书声，还有偶尔的窃窃私语声。
柳洇想找些小说看，以前吴先生会带过来，等先生自己看完了才给她，还总询问她的进度，一看完就收走，宝贝得很。
赵嬷嬷教了没两天《春光图鉴》就被调走了，换过来一位新先生，光只教琵琶。柳洇问过李嬷嬷，她说吴先生家中有事往后都不来王府授课了。
她早习惯了王府的人事变动，更不会想念又凶又小气的吴先生。只是愁以后没人给她带书进来，不想这天却天上掉下一张大饼正中她脑门——王爷竟亲自带她来逛了书斋！
可真要找起来，一排排书架委实太多，她光在儒道释的经义里打转就花了好些工夫，又不好意思去问别人。
突然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对面书架响起，柳洇探头去看，发现那人正是侯白。显然对方也看到她，改了方向朝她快步走来。
“姑娘让我好找。”侯白鞠了一躬，轻声道。
“是王爷让公子来找来的？”
“正是。”
“来得正巧，请问坊间小说在哪儿找？”
“小说？”
“最好鬼神妖怪那一类的。”
“姑娘跟我来。”
“谢谢公子。”
侯白领着柳洇往西面走去。他是个书生模样，长得白白净净，说话温吞。柳洇偷偷幻想了一下他与润儿站在一起的样子，觉得两人应是很相配的。
穿过了十数排书架，侯白在一架充满油墨味道的崭新书架边上站定：“姑娘要找的可是这类书？”
柳洇走过去看了看，上面摆了几本以前吴先生带来消遣的，另有一堆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书籍，忙说：“正是，谢谢。”
侯白又鞠一躬回礼。
柳洇翻了几部书，突然朝侯白走近一步。侯白本来两手相交候在边上的人，面对上前一步的柳洇有些摸不着头绪，退了小半步问：“姑娘？”
“妾有事相问。”
侯白保持了一定距离，等她说下去。
“公子怎的来这处干事了？”
“上月中旬才来。”侯白有些疑惑，但还是礼数周全地回了。
“润儿……最近好吗？”柳洇轻声问。
侯白脸上有一瞬间的骇然，但迅速恢复镇定，回说：“小生不认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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