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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这天柳洇放了课，吃过午膳后因为阿汪耽误了些时辰，带着华莘、华芸二人出门时日头已然偏西。
她们一出府便直奔朱雀主道，朱雀大街是整座城最繁华的地方，即便寻常日子也常是车马盈市，罗绮满街的光景。
柳洇掀起窗帘望出去，外面游人如织，沸反盈天。家家户户门上都钉了艾草，粽子与五色水团随处可见。更有街边小贩卖桃、卖柳、卖葵花与蒲叶的，紫苏、菖蒲、木瓜茸切成片，以香药相和，盛裹在梅红匣子里兜售。
路上还有小儿追逐嬉戏，手上捏了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香糖果子等物。一个小孩儿攥了一把画扇，磕磕碰碰追上前面大点儿的孩子讨要他手中的糖葫芦。大孩子不肯，那小孩儿就一个屁股坐在地上哭闹着不肯起来。柳洇还想再看下去，可惜他们没一会儿就淹没在了人群。
沿街而行，商户们热热闹闹地吆五喝六着，獾肉、狐肉、鸡肉、鸭肉、鹅肉、兔肉、鳝鱼包子每个竟要十五六文钱。铺子门前挂了盘兔旋炙、旋煎羊腿、冻鱼头、辣脚子、猪肉脯与白鱼肠等，肉香阵阵，香飘十里，惹得行人迈不动腿。
柳洇最中意的要数那些出摊的夏日小食，杏片、荔枝膏、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香糖果子、金丝党梅、甘草冰雪凉水……
“我们去吃那家可好？我看那碗冰水团子好吃得很！”
华莘道：“姑娘不可，昨日伤风刚好，今日要再吃了冷物怕会返病气的。”
“我看那盒荔枝膏也不错！”
“荔枝性温，倒是可以……”
“马夫大哥劳烦停车。”柳洇不等华莘说完话就迫不及待探头出去。
三人下了马车，买了小食又回到车上。
柳洇舀着荔枝膏塞进嘴里：“为何要在车上吃？”
华芸也舀了一勺手中的荔枝膏：“外面人多，怕挤散姑娘。”
华莘自顾自吃自己的，不发一言。
“我总觉得人这样多，行车很不便。”
华莘看了她一眼。
“这样大一架马车横亘在路中间，比别人两条腿走得还慢。”
华莘：“这是王爷吩咐的。”
柳洇缩缩脖子不再说话了。
等几人吃完，柳洇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车外的马夫回：“姑娘小半圈转下来，快到申时了。”
这下柳洇急了：“现在去普救寺何时能到？”
马夫估摸了一下：“大约两柱香时间不到。”
“那我们不逛了，直接去那儿。”
马车应了一声，赶了马往城门方向去。
车里。
华芸：“姑娘为何去普救寺？”
柳洇转过脸去看车外的人头攒动：“我听闻那里求签最灵。”
“求签最灵该是城东的天成寺啊，城里每户人家都会去那儿上香。我还听闻尚书府的三小姐今年开春去求姻缘，上个月就嫁给蒋将军作新妇了！那场亲事几乎请动了全京权贵，风头一时无两！如今未出阁的小姐都尚去天成寺求姻缘……”
“华芸！”华莘斥她。
华芸吃瘪不再做声。
柳洇不自在地笑了一下，给她们打圆场：“无事的，华莘你别说她。”
华芸苦着脸说：“姑娘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忘了形，本就不该在主子面前多说话的。”
柳洇摆摆手：“无妨，不用在我面前称什么奴婢主子的，我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说完她清了下嗓子，端起花茶继续往车外看。
华莘、华芸二人对视一眼，皆不再开口。
其实柳洇连日的坐立难安都是有由来的，往常就是再借她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和王爷说要单独出来玩。这件事的起因，还要回溯到一个多月以前魏寅璋带她去红叶书斋。
那日回来后柳洇便收到了一份三月书单。
柳洇勾了四本书，送进来的却有五本，多的那一本与柳洇那日在书斋买回来的一样，她想大约是书斋掌柜的疏漏。
闲来无聊把那本书翻来一看，发现了两书的不同之处，这本书多了注疏，比原先那本好念。
结果念着念着，就发现了其中猫腻，有几个字的边角多了两个墨点，一开始她还想堂堂红叶书斋抄录出来的书籍居然会有这种失误，后来看着看着感觉像是故意涂上去的！
等看完全书把有墨点的字连在一起，才猛然惊觉竟是“润儿失踪端午申普救求签”十一字。
润儿的出嫁毫无征兆，她一开始以为是嫁给了侯白，结果那日侯白却说不认识润儿。且当时嬷嬷说润儿出嫁，是在去年冬日快要过年之时。整件事连在一起，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斋送的，很大可能是过了侯白的手偷塞进来，应是侯白约她于普救寺一聚。
尽管她与侯白只见过一面，盲目出府同一个陌生男子见面也的确存在危险——孟坚此前就告诫过她。但她如何都按耐不住好奇，更无比担心昔日亲友的安危。
左思右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赴约，她又冥冥之中感觉这种事该放在台面下偷偷摸摸地来，因而旁敲侧击想要端午出府游玩的时候，王爷说他去不了反倒让她松了口气，接下来她只要设法让华莘二人回避就行，这可比让王爷回避简单得多。
普救寺位于京城南郊，隐于南庠山的山腰。南庠山不算高，胜在风景秀美，山腰处地势平坦，山脚有径著名的溪流，时人谓之“幽兰泉”，盖因泉边遍地兰花，时时有幽香飘逸。
普救寺规模比城内的几座寺庙略小，香火也不旺。山门内植了一棵榕树，浓荫蔽日，秋冬不凋。柱槛窗栏用的都是铁梨木，庭中双桂尚未盛开，入门经韦陀殿，上下光洁，纤尘不染。
柳洇直奔签室，左右环顾发现里面只零星两三人，尚未有侯白身影。她只好再走出来，想着去周围逛逛，兴许就能遇见侯白。
南齐兴盛科举，一些寒门学子有望通过科举出人头地，但底层百姓到底家贫，念不起学堂、买不起书籍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常会去佛寺借宿，因为佛寺大多收藏了一些珍贵书籍，又会毫不吝啬地借阅给前来求学的寒士看。普救寺虽然不大，却也是这样一所宿有好几位贫子的寺庙。
柳洇三人穿过绿竹猗猗的曲径，在一处西折的小石桥上看到了四五个在庭院里作酬和诗的人。那几人都作书生打扮，唯有一人身穿打过补丁的麻布短衣，在一群清贫但至少衣着妥帖的人中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她听到别人称他作“巨卿”。几人本来还好端端作着诗，突然就不明不白地争论起来。柳洇朝华莘、华芸嘘了一声，踮着脚尖轻轻往庭院门口走了几步。
虽然仍旧听不大分明，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她敏锐地抓住了“明王”、“贤王”等字眼，他们口中的“明王”不正是自家王爷么？
什么“自几年前德王与应王双双薨逝……”、“贤王一家独大……”、“明王回了朝却不参与……”、“宁王势力隐隐有抬头之势……”、“明王与宁王……”、“宁王与贤王……”、“贤王与谦王……”，还有什么“废太子……”
柳洇被一群“王爷”、“废太子”绕晕了头，也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单只知道大约是在议论朝事。
那个被叫作“巨卿”的人被群起而攻之，只因巨卿说了句“明王有勇有谋，是治世之才”，其他人纷纷以“强虏之子”、“窃国大盗”之类的话头攻讦他。
巨卿一一应对下来，说得众人哑口无声，最后却是他率先愤而离席，打翻了茶盏起身走出庭院，在他甩上篱笆小门时，正好就对上了来不及溜走而尴尬无措地立在原地的柳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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