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2)
母亲被装进了棺材里。
在初夏,一个白色极星爆发,亮若白昼的夜晚,母亲躺进了精雕细刻,被殉葬品簇拥的棺材里。这件事出乎意料,又在预料之中。因此从主人到仆人,都把惊讶改成匆忙,拿出孝服和请帖,拉上黑色帷帐,开始准备这场万众瞩目的葬礼。狂欢的装饰来不及撤下,只好用大幅黑色织物掩盖。
这场葬礼上最不受欢迎的来客是耀族的小儿子。他还未脱离母体就被封入棺材,直到愤怒的在棺材里发出第一声啼哭之前,都没人设想过他的造访。家主破开棺材,从尸体身下抱出了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既无欢喜也无惊讶:
“是个儿子。”
“是个男孩。”
耀族的子女们互相告知了一声,然后就得体地把各自的表情藏入黑纱中,不再谈论葬礼之外的内容。
临时叫来的保姆由于没有照顾婴儿的经验,抱走孩子时差点把它摔在地上。这没有惊吓到这个对一切都睁大眼睛观望的婴儿。实际上,它还快乐的抓住了帷幔。为了同时不让婴儿哭泣打扰死者安宁又把它带离葬礼,花了好几个仆人才办好这件事。
这点小变故没有阻碍这次葬礼的隆重举行。几百只驯化魔物开道,统一穿孝服的仆人们抬着灵柩顺着冥灵河穿过大半个平原,前往耀族的墓园。天空中极星在燃烧,染白了大半个天空,法师们纷纷放出礼花为这位夫人哀悼。撒向四面八方的祭祀花朵和丝带让沿途下起了暂时的花雨,行人们不敢直视,跪拜着让灵柩路过。
紧跟在灵柩后的是极少出行的家主。由于妻子的地位低于他,原本应该由他手握的招魂铃交给了紧随其后的大儿子。但是显然,随行在两个姐妹身边的二儿子才更像父亲。那些冷淡的脸部线条绝对不会让人认错。有他的对比,孝服加身,长发挽起也明艳过人的小女儿更像和他是天作之合。大女儿似乎也意识到这点,渐渐和他们隔开了些。最后是并排而来的一对双胞胎儿子,脸上是真真切切的,一模一样的悲伤。
目光从尚还遥远的墓园前门回到母亲的灵柩上,埃梅尔低头拍拍自己身下的魔物:
“要是我们的老父亲能像它一样管管自己的下半身,那真是能让母亲安息了。今天多一个弟弟,明天是不是要多一个妹妹?……无意冒犯,我的好妹妹。你太漂亮了,无所谓这些俗事。”
受到哥哥恭维的小女儿,正式名字叫释,但家人偏好叫她的小名瑞切尔,深知兄弟姐妹都是什么习气,因此顺口回答道:
“我的好哥哥如此乖顺,应该是无所谓父亲下半身的事。”
被妹妹的尖牙利嘴刺了一下的埃梅尔侧身过来帮她整理裙裾,顺便更加压低了声音:
“我很感激你一直没有参与我和那个脓包之间的事,妹妹,但是我随时可以让你的小嘴含着毒牙之外的东西。”
释偏头对哥哥做出感激的样子:
“在那之前,你应该找姐姐试过无数次了吧?”
埃梅尔突然掠过一丝凶恶的表情。
这是释想要的。于是她继续端庄地笑着,离开哥哥身边,和前面的姐姐并肩而行。路人几乎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目光,就像这场葬礼本身一样。直到冬天来临,还是会有吟游诗人拨弦歌唱他们的葬礼之花:
“噢,瑞切尔,如果天上的极星全部熄灭,你的美貌便不过尔尔。黑色花朵终会凋谢,众人悄问那位美人终归于哪儿,无人流泪之领地,众望所归的冥灵,而我们期盼着那美目凝睇,芳容宁静……”
但今天,仍然是神圣而庄重的葬礼之日。
溯在平原的第一夜是被人们大喊着“极星”的声音惊醒的。
他来不及揉眼睛就和十五月套上衣服跑出去看天空,还以为是天上着火了。实际上,也和着火了差不多。极星一闪一闪着放出那么多白色的光亮,盖过了月亮,像是驾车的女神失控撞上了那颗极星。这一天都没人认真干活,只看着天空啧啧议论。
十五月悄悄冲溯咬耳朵:
“我妈妈说极星是天界的卫兵在捉囚犯。极星变大了就是他们在就地处决。”
“可是莎尔说极星是女神驾车路过天上时,她的引路石。要不然女神的车就会不小心撞上双剑峰。”
“好吧,那极星就是天界的卫兵在捉女神。”
“……我觉得很对。”
溯和十五月互相认可对方的说法后,坐下来继续玩木头兵。过了不久,陆陆续续醒来的女人们就叫他俩来挑新衣服,别在这样的天气里玩游戏。
她们把自己香喷喷的小箱子都打开了,手帕和丝带满天飞,不知是谁的小盒子倾倒了,带起一片“哎呀我的裙子”“快拿开”“你的东西在这儿”。十五月显然习以为常,随手捡起泼了一半的药水小瓶递给旁边的女人,帮她们从一堆裙子中找到小孩子的衣服,把头上飞来的袜子拿开。
溯不一会就被奇奇怪怪的衣服盖过了头顶。小雪和另一个朋友芳芳把他拉出来,一件一件把奇形怪状的衣服往他身上套,每套一件就让他转个身,给其他人看看,根据“唔绝对不行”和“我觉得好”来分类。
溯甚至穿上了一件大人的马甲和衬衫——在她们心照不宣的微笑中卷起袖子,试图让它变的合身一些时就被换了下一套——“不不行,等你再长大些就穿这个吧”。最后溯收获了颜色怪异的袍子,几条腰带,肥大的可以穿好几年的裤子。不知道这该怎么搭配。十五月拿着自己的小花袍扮成女孩子逗他开心,被溯迎头套上了一块纱头巾:“这样才像”,两人滚到一起又笑又打起来。溯很快占了上风,把十五月的喉咙扼住了:
“投降还是死?”
“我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投降!”
十五月一歪头伪装起被割喉的战士。溯拿下他的头巾做出胜利的姿势,没想到十五月从背后扑过来反杀他:
“这才是真正的战士!”
衣衫不整的女人们看着这场闹剧哈哈直笑。玩的精疲力竭的两个小孩听到楼下“妈妈”做好饭的呼声后,跑下去端盘子,免不了又是一番竞争。
最后坐在餐桌下面,分吃同一块新鲜出炉的浆果饼时,十五月小气兮兮地给溯多掰了一指头那么大的部分:
“你现在不难过了吧?”
溯吞下第一口在平原的食物,顺手将嘴角的果酱抹进嘴巴里:
“我开始喜欢这里了。”
“这里很好玩的。你会喜欢这里的。”
十五月像大人一样点头,然后拿回了自己那一小块馅饼。
溯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在新环境中努力地想要成长起来。十五月带着他在这片穷人的街区中走街串巷,除了每天都和风煦宜,这里和高原里的一个个小镇并没有多大差别。这里也有整天劳作的人们,小偷小摸的孩子们,背着婴儿的妇女,身材伛偻的老人,每天上演着最普通的悲欢喜乐,如同丽丽手中花纹不断重复怎么织都织不完的衣料。有时溯怀疑自己只不过是误入了另一片高原——晚间巡逻队的高声吆喝又把他带回现实。十五月和他偷偷从封死的窗板缝隙里看那些铁靴铮亮制服笔挺的巡逻队,好奇着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莫不是平原中还有另一片地方,来容纳这些衣服上没有一丝污垢的人们。
“妈妈说我们从锁刃树上能看见整个平原。你要来吗?”
有一天,十五月一扔手里的篮子,决定今天不去挨家挨户索取零星布料了【那是丽丽为了给他俩缝制盛夏的衣服而交给他俩的任务,结果路上的孩子们都嘲笑十五月像女孩子。溯太会打架,没人敢嘲笑溯】
溯把篮子藏在路边的杂物里,问十五月锁刃树是什么。果然十五月不那么生气了,带他爬上屋顶指指点点:
“看,那个大玩意儿,像大树的。那就是锁刃树。那是做衣服的地方。一层又一层,可高了。咱们爬上去,往下看,就能看见整个平原。”
爬树这种小事难不倒溯。他犹豫的是怎么爬:
“做衣服的地方……那不到处都是针和棍子吗?”
十五月很是无奈:
“用用脑子,溯,要是遍地是针,那做衣服的人是怎么上去的?”
“也许他们像信使一样有翅膀?”
“……”
这下十五月无话可说,看看自己背后,又来摸溯的后背:
“……那我们还是继续提着篮子要布头去吧。”
这下是溯反对了:
“走吧,我们不过去看看怎么知道锁刃树怎么爬?”
一条腿已经跨下去的十五月连忙跟上他:
“先说好了,要是我们回去妈妈问起来,我们就一起说是布头在路上丢了。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我们跑出去玩了。”
“我看不一定。每次妈妈总能拆穿我们俩。”
“什么叫拆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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