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孩子·晏然（1/2）

新祈纪元，诸神黄昏后一年，晏然降生。那一晚，风雷大作，雪花与闪电飞舞，瀑布逆流，月光黯淡，蜘蛛吞下知更鸟撑腹而死，蝙蝠挖洞而眠。

神陨落后的大陆由天使与恶魔掌管。天使掌管大陆之南，恶魔掌管大陆之北，双方互不侵犯，互不干预。

赤年铅历时，十岁的晏然被接到大陆最南端的纯白之城居住，那是天使的国度，也是他的奶奶家。

天使并不生活在空中云里，事实上，展翼是件十分累人的事。如果不是很紧急的事，天使们是不会随便展翼的，展翼需要太过复杂的魔法构筑、太多的体力消耗，华而不实。

最让晏然受不了的，还是天使对白色偏执、疯狂、甚至病态地热爱。城墙是用浓郁的奶白色砖玉垒砌而成的，结实且坚硬，就是恶魔的角也钻不开。地面上铺着森白色的咕噜泥，冬暖夏凉。城中心是一座白色城堡，那是一种被稀释过的白，放眼望去，似乎透明，却又朦胧不清。还有许多的白，青白、稠白、灰白、冷白、刻板的白、严肃的白、不爱笑的白……晏然不喜欢。

晏然喜欢蓝色，蓝色是一种自由且灵动的颜色，天蓝、湖蓝、月光蓝、淡蓝、青蓝、深蓝、清澈的蓝、浑浊的蓝、不羁的蓝、放肆的蓝、打乱在画布上支离破碎的蓝、强行拼接不协调的蓝……所有的蓝都梦幻迷离，都让晏然欢喜。

当穿着一身浅蓝色、上面绘满了桔梗花的云袍的晏然出现在纯白之城的街道上时，行人纷纷侧眼注目，毕竟除白色之外的任何颜色在这里都无比耀眼。奶奶家的人来得十分迅速，他们用最高级别的躬行礼迎接晏然到城中心那座干净、古板的白色城堡里。

接见晏然的是天使王，天使王一点也不老，没有滑稽的皱纹，也没有呆板严肃的表情。天使王激动地走下宝座，用力拥抱着晏然，说：“孩子，苦了你了！欢迎回家！”晏然想，大叔应该一星期没有洗澡了吧。

晏然被安置在离城堡不远的【白庄园】里。那里和其它地方一样，有着单调无新意的结构和千篇一律的白，唯一值得称赞的，只有庄园前特别巨大的环形花园，也只有花园是五彩缤纷的。

可以酿出入口即化的早花蜜的棕色云母花在风中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这朵娇弱小花就会夭折。尤蝇嗡嗡作响地飞过，云母花突然向内凹折，露出里面带有利齿的血盆大口，以迅雷之势将尤蝇吞下，又在须臾之间恢复成娇弱的模样。一片片能够制造幻觉的止艮草构成【黑履带】，后面是一圈会吐针刺的弄菇，再往后是可以化成沼泽的水潼南梓。表面的美丽缠绵覆盖了致命的危险。

想要安全到达庄园也很容易，开启展翼后的天使飞过去就行。天使的羽毛在展翼状态下会释放一种只有植物才能闻到的气味，气味会短暂麻痹植物的认知纤维层，简而言之，就是植物会认为散发气味的天使是同伴。

此次的护送守卫者天使龄大约三百岁，【皮层】是二十五岁人类的模样。他此时正在誓约展翼，先把黄金沙洒在羽翼上，再念一段复杂冗长的咒语，重复三次后依次构筑【流光】、【呼吸】、【平衡】三个魔法阵，期间还要时不时地照看那个十岁的小屁孩。在构筑【呼吸】时，手上的动作不乱，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晏然，结果吓得手抖了一下，魔法阵瞬间消散。

阳光下，晏然欢快地追逐着燕尾蝶，他已然跨进了云母花的地盘。身后的娇弱小花早已悄悄露出倾盆大口，少年却全然不知。

守卫者顾不得惊骇，也顾不得重筑，一个闪身就到了晏然身旁，紧接着伸手一抓，抱着他开始逃离。周围的云母花都被惊动，一株株张牙舞爪般向两人咬来，守卫者左闪右避，早已伤痕累累，他决定等安全时好好教训这个小屁孩。

出花园了，守卫者放松下来，刚要开口，却戛然而止。那是一棵蛇藤，云母花的种子。守卫者被吞前的一个动作是将怀里的晏然推开，然后是嘎吧嘎吧骨头碎裂的声音。

晏然站在蛇藤前，面无表情。脸上是温热的，那是守卫者被咬碎溅出的血。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让晏然恐惧，太过强烈的光，过大的噪音，穿街而过的鼠，浓郁的黑暗，邻家不停吵闹的小孩，酸而腥辣的食物，被砍掉头的鱼，虚伪做作又爱撒谎的大人，会抢走食物的乞丐老头，不爱干净的猫，夹杂着闪电的滂沱大雨，叽叽喳喳的家禽，弯弯曲曲成群的蛇，到处觅食的蚂蚁，石头下的青苔，枯萎蔫坏的绿叶，被剥去皮囊的貂，放在脸上的面具，沾血的刀剑，战争中失去双腿的士兵，吃人的怪物……因为害怕，所以厌恶，所以要消灭。

晏然伸出粉嫩的手，似乎要触摸蛇藤，说：“你，不乖哦。”

无声无息，蛇藤连同周围的植物都被湮灭，那是缓慢的过程，一点一点变成粉尘随风而逝，如同寂静走廊里行窃的贼放慢的脚步，很轻，很静，令人恐惧。

仲鬼季的冬是四季里所有冬中最暖和的，没有雪花，没有阳光，天空是带着一点灰的蓝，空气里是比春还凉的清新，还有一股淡淡的风。

那是一个午后，十二岁的晏然盯着苍蓝的天发呆，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说：“初次见面，我叫安子。”对方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安子的【皮层】即使在天使中也是最最上等的，那是正值花季残留着稚嫩、开始成熟的少女模样，面容皎好，皮肤保养得嫩滑，眼睛泛着水灵灵的光，嘴向上翘着——那是毫无保留、最肆意、最好看的微笑。安子是晏然的【系子】，通俗来讲，就是管家。

奶奶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晏然，她会带着一笼云母包，有时候是漂亮好看五彩的衣服。奶奶不爱说话，每次就是静静听着晏然抱怨不能够离庄园太远，这里的雪没有南方的大，冷热交替太明显，早餐的豆浆居然不加糖……有时讲得累了，晏然就会默默吃着云母包，配着虹香茶，而奶奶则会用手摸摸他的头，安子在旁边收拾。今天，晏然歪着头，吮吸着茶，看着奶奶远去的背影，突然发问：“奶奶，爸爸呢？”

奶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是留下一句让晏然惊愕的话：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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