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凉烟回到清浅阁，她跟着穆绾芗和叶若阳认了些人，自觉有些疲乏，好在晚宴在酉时开始，现下距离一个多时辰，便躺在小榻上眯了片刻。休息过后，她换了身一件明橙色的凤尾裙，原先的那条裙子在众多明丽妩媚的颜色中确实素得扎眼。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凉烟带着浅碧一同前往露华台，然而两人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往露华台，穆绾芗也只提起过露华台在东苑北边儿的湖畔。她们穿过御花园，园子里的人已经散的七七八八，只剩几位行色匆匆的女眷，抬眼看了她一样，又低头匆匆而过。凉烟见状不好上前搭话，只能先往东北角走，等到了三岔口，浅碧皱眉，指着不远处的宫殿道：“公主，您在此稍等片刻，我去那里的殿里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浅碧离开后，凉烟等了一会，但左右等不到人，也跟了过去。只是那殿宇看着虽近，走过去却有些距离，她越往前走，沿途的树木越茂盛。不知到了哪里深处，草木深浅不一，疏枝参差横斜，相间开满了月季，夹杂着白色和蓝色的野花，只留一条堪过一人的小路。她走完一条小径，眼前赫然一片繁茂的苇草林时，才恍然自己走错了路。正当她准备原路返回时，突然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苇草林的另一边传来。
凉烟有些好奇，顺着声音，拨开枝叶草丛向前方探去。
仿佛隔世外，只留天地间。面前放歌之人一袭白衣，长发及腰，身姿轻盈，一把折扇自腰向颈，于指尖缓缓铺开，尤遮半面，眼角流光婉转，声色空灵缠绵。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荡黄叶，迤逗的彩云偏。小姐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羞得落雁！”
……
“你看这满园金色，这满山烟雨，满天红云！我笑它不是荼蘼架，不是昨日花，不是思念煞！莫负了秋意浓浅好风光，只得流音扶云霜华乱，梦醒只道黄粱叹。”
直到唱完最后一句，那人转过身，随着落下的话音拢起折扇，双目从空灵渐渐清明，看到愣在一旁的凉烟，手里的折扇滑落，击响脚边的石子，撞破这一方天地里余意缭绕的春情。
“这是打哪儿来的落雁姑娘，怎得找到我的面前？”那人躬身捡起脚边的折扇，声音清脆而磁性，当真是一副好嗓子！
凉烟这才回味过来，眼前唱完一曲秋意式《游园惊梦》的姑娘竟是一名男子！他收起婉转的眼神，面带浓妆，身形单薄，看起来有一股雌雄末变的美。
她上前两步福身，道：“我是打西月来的姑娘，误入此地扰了公子雅兴。但今日能听公子吟改一曲《游园惊梦》，是我的福气。”
他仔细打量凉烟片刻，轻轻一笑，对她作揖行礼：“原来是西月的公主，沈某见过公主。公主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凉烟道：“我是个凡俗之人，晓得公子的嗓子真好，起伏平仄都恰到好处，其他的就听不出什么了，只是听完后心里淡淡不畅快。公子唱的可是《游园惊梦》中的几段，但词不大对的上，您自己改了吗？”
那人笑道：“不错。”
凉烟惊叹：“我略通中原之语，听公子将春梦该做秋梦，改得秒极！”
那人又道：“公主为何心里淡淡不畅快？”
凉烟想了想，摇头：“不知。”
“真好！”那人由衷笑道，“公主是有福之人。此地虽靠近露华台，但因与御花园相连，乃偏僻隐秘之处，人迹罕至。今日你我在此地相遇是天地缘分，沈某有一物正好赠与公主。”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环，那玉环缺了一半，只剩下嵌着银丝裹着红玉的半边身子躺在他手心。
“中原有句古话，叫无功不受禄，公子为何送我这个？”凉烟不解，“还是块残玉，你们中原人不是忌讳送残缺的东西，意味着分离什么的？”
“我姓沈，名清欢，是宫里养的伶人。这玉环是我小时候捡到的，它似乎真的有灵，我拿着它遇事总能逢凶化吉，它跟在我身边多年，如护身符一般。日后，也希望它能给公主带来好运。”沈清欢抬起她的手腕，把玉环放在她手心。
凉烟忙推辞道：“那我更不能夺公子所爱！”
“宫里养伶人有一条规矩，男伶成年后需离开王宫，我明日就满二十了。”沈清欢并不介意，“且不知为何，我见到公主，心底就觉得应当将玉环交到公主手上。许是玉通人心，知道我要离开，托我把它转交到下一个有缘人的手里，望公主不要推辞。”
凉烟惊讶，竟有此种说法！她虽不知道沈清欢是诳她还是确有此感，但自己已经推脱过两次，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得矫情，索性收下，当结交一位朋友。“承蒙公子赠玉，凉烟也应备上回礼，但我身上所配皆为寻常物，远不及公子的心意珍贵。”她取下项链，递给沈清欢，“我身上最贵重珍惜的就是这一条星石项链，如今礼尚往来，赠与公子。这星石是天外之物，看上去并不女气，男子亦可佩带，公子换条链子就行。”
沈清欢收下项链，抚摸着手里的星石，星石在夕阳下闪过一丝流动的紫。
凉烟道：“我每日申时必取下星石置于清水中，至第二日早晨取出。今日多事一直戴着，正好一物抵一物，权当作信物，以后凉烟愿交公子这个朋友。”
“沈某大幸！”沈清欢双手交叠，对凉烟又作一揖，凉烟连忙回以揖礼，两人相互一笑，日后就是朋友了。
沈清欢叹道：“只可惜明日我就要出宫，日后详见未可知……也罢，世间聚散，本就无偿，公主若喜欢我的《惊梦》，今晚露华台一行，我为公主再唱一曲！”
天色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凉烟拜别沈清欢，在林子里穿梭着往回走，她看着手心的残玉，恍若误入桃花源。误听世外之歌，误入世外之地，误见世外之人，还拿了这世外之物。她无解释自己为何会将出云赠送的念想送与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是其他。
凉烟思绪重重，直到远处点点灯火依次亮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园林，前方高台人影晃动，琳琅满目，正是露华台。灯火依稀传来化作光点浮在湖面上，湖上起了雾，朦胧的橙雾将前方的冰冷华丽渲染得柔美温馨，她悬着的心突然安静下来，一步一步朝人声鼎沸中走去。
“娘娘！”挽画眼尖看到不远处的凉烟，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前，“您去哪儿了？浅碧姑娘回来说和您走散了，恰巧瑶妃娘娘派人来清浅阁接您去露华台，宫里这么大，瑶妃娘娘险些差人搜园子，可把您找着了！”
凉烟赶紧道：“你别急，我走岔了路，又遇到了点事，给耽搁了。你先去找浅碧和挽书，告诉她们我已经回来，让她们别担心，我这就过去露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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