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画屏风,庖丁解诗文(上)(1/2)
乌孙丸烈走后,我想了很多。我在想,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悲伤,是不是真的爱着阿道,是不是真的渴望很多求而不得的东西。我更在想,自己涉身政务,纠缠于谋算,工于步步为营,是否真的是心甘情愿。阿道的死,仿佛只有那几天才让我伤心欲绝,我现在好像故意隐藏悲伤一样,好像故意装作无事人一样,这又是为了什么?
心爱之人死后,我能立刻为他人筹谋,甚至背叛他的阿姊,我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权力?我渴望权力吗,我如果渴望权力,又为何要蛰伏竺林十几年。为了痛快吗?如果要痛快,我应该杀了每一个匈奴为阿道报仇。还是为了乌孙丸烈所说的爱。我所爱之人,皆不可得,或许是因为男人与男人本就不能长久,也或许因为是我自己爱时过于热情,爱后又薄情寡义。我是真喜欢男人,便是把我扔进了美人堆里,我也不改面色。可是,我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做了这许多事情。
我在报复自己。
我无时无刻不在报复自己。
如若不是报复,我何必如此纠结,如此挂记,如此不甘不愿!看看自己,胶玉,你现在已然迫近三十,三十而立,你如何立得住?
春日的寒风朔朔,拍打着世界,拍打着平岗山下的每一座坟墓。我比谁都明白,只要还活着一天,我就需要打算好每一天,并不是我要争斗,而是我要活着。阿道,便让我好好活下去,好好记着你,好好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第二天夜里,就在我烧完阿道所有东西之后,阴叔惠来了。
“三哥来了。”我正收拾火盆,他提着几瓶酒走了进来。
“你这儿可不暖和,这种天气,何必守在这里,我是来劝你回城的。”他关好门,把酒放在了桌子上。
我于是道:“三哥若是觉得冷,我便给你添个火盆。”
刚要起身把那个火盆再拿过来,他却一手把住了我的手腕,轻声道:“不必了,这火盆刚灭,不要轻易点燃了。”
他活里有话,我细细品味,慢慢坐了回来。
他将酒推到我面前一瓶,一边擦拭着手里的一瓶,一边道:“阿道走了之后,也没有好好宽慰你几句,今日,算我来陪你说说话,开开心结,这是宫里最好的枝头凤,雍州的好酒,你尝尝。”
我看着这精巧的陶瓶,上面的波纹涟漪,引人遐想,我笑着摇了摇头,“不了,阿道不喜我喝酒。”
“只这一次,你喝一些,解解烦闷,我才好劝你回洛阳。”他伸手够来一只碗,给我倒了半碗。
“来,好酒不可辜负。”
他盛情邀请,我不好再推辞,也只好端起碗来和他共饮。一连喝了三大碗,他一提眉毛,啧声转叹,一看就是愁心重郁。我也明白,他最疼爱的弟弟战死,他还有朝中无数势力需要制衡,他现在最不能倒,他若真的倒了,阴家便会顷刻为人攻讦,满门大祸。
“三哥少喝些吧,喝多了伤身。”他总归是阿道的亲哥哥,我还是关心。
他摆了摆手,“说实在的,来找你喝酒,是因为我心里过不去阿道这个坎儿,他死,比让我断手断脚还要痛,可是我却不能悲痛,哎呀,我还得帮着太后,帮着皇帝,还得看着大臣,就我这儿,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头,“真是一时一刻也不能想着阿道,闲下来了,也不能想,一想就收不住了,所以,人前,我顾着身份要忌悲,家中,为了不让父母更悲伤,我还要婉言宽慰,独自一人发呆的时候,我才能稍稍放松,可不过片刻就又要忙碌,活着的人,连死了的人都不能去想,还挺委屈的。”
这都是他的心里话,我看着碗里的酒水,混混沌沌,有些迷醉。“三哥,不要逼自己逼得太紧,朝中之事,再不济,还有我,我帮你。”
“已经麻烦你够多了,如今阿道不在,我真的不好意思再来找你。”他仰头又是一口酒,“况且,太后也不希望你过多参与了。”
闻言,我一怔,旋即看他,问道:“太后也觉得我多余了?”
“唉,什么叫也,之前因你,她颇受非议,若不是你聪明,为她解忧,她哪里能容下你,我这个妹妹啊,从小,这颗心就太明白,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咱们啊,顶多为她所用罢,可说起来,唯独对待阿道,她才像个知冷暖的人。”阴叔惠一拍额头,顺手抹了一把脸。
与阴淑丽认识许久,我自然知道她的为人。不过,若没有她的手段,大魏何以撑到今天,何以有重整山河的风貌。她自己说的对,她是为了阴家所生,为了大魏所生,她不该纠缠在情情爱爱里。
“这些成事的人,有几个不是太后这样的,七逐西秦的昭太后,敢杀自己的情人与亲生儿子,做给西秦宗室看,保住了秦雍公的王位,上韩的魏异子利用公子矜杀了自己的女儿明颖,转而嫁祸给王后轲离,韩宣悼王废后立魏异子,才致使左魏与魏异子里应外合,拿下宣阳城,上韩亡国,魏异子转嫁秦奚王为夫人,成为公子立的养母,这才当了太皇帝的祖母,说近一点,赵汉的文明太后孟氏,比起咱们太后来,可是心狠手辣百倍不止,才延赵汉残喘十数年,方为我大魏取代,可见,当今太后,也是个能成事的人。”我是希望阴淑丽能保住大魏的基业。
闻言,阴叔惠哈哈大笑,击桌而谈:“你啊你,可见还是没喝醉,张口就来这些烦人的史事,再喝一点。”
言罢,他又为我倒满酒,我盯着这碗酒,迟迟不喝。他方道:“如今太后能用的人不多,朝中最忠心者,只有我和伯歉,公孙将军在山东管兵,不能回来,张才君在南边戍守,也不能侍奉,只怕,天若变,命难存。”
“我劝三哥一句,忠不忠心,无所谓,古来滥竽充数之人不在少数,陈吴起义并非苦力自发,全赖二人牵头,只要砍掉了愿意出头的,剩下的,还不都是股掌内的散沙,你想让他们撒在哪里,他们就得在哪里。”我言有所指,阴叔惠自然明白。
“你如果愿意入仕,我这太傅的位子,便让给你了。”他抿唇作笑,言语规劝。
我这才端起碗来干了这碗酒,回道:“我啊,生怕有人害我。”
“谁敢啊。”
“多了去了。”
他一时不接话,顿觉沉寂,我有些疑惑,遂正眼看他,他也正看着我。不知是不是喝多了,他脸颊红晕一片,眼神也眯瞪起来,撑着腮看我,眼里星星点点,玓瓅若灿,这样子,像极了阿道。
“三哥?”我轻声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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