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之情(1/2)
两个小宫女一跪一站,均不敢大喘气。李翀给秦衍不断换着用置着冰的冷帕子,也不假手于人,一坐就是半个时辰,直到听到一阵压着的脚步声。未免叨扰秦衍休息,米蓉命所有人免了请安之礼。
李翀转头,便看到缓步而来的尉迟容。他站起来朝尉迟容低了点头,客客气气道,“娘娘好”。尉迟容轻步走过来,小声道,“殿下辛苦了。你和衍儿感情是真好。晨起就听人来报,说衍儿昨晚上叫着姐姐,太后让我来看看。”
李翀一低头,退出几步,“那么,娘娘请。”
尉迟容将手心覆在秦衍额上,低声道,“似是没那么烫了。”
后边站着的太医还没接口,李翀就说,“那是一直换着帕子没敢停。”
尉迟容于是将帕子拿起来到一旁水盆里浸水,瞥着床边跪着的小宫女说,“泉儿怎么了?”
那小宫女跪了半个时辰,听见这一句问,仿佛迎来了救星,殷切地抬起首来,“奴婢请贵妃娘娘安。”
尉迟容素知道太后本性宽和,又念佛,几乎不罚人,宫里的小宫女们平常随意惯了,只看了一眼,就猜了个大概,笑着道,“泉儿向来乖巧懂事,太后很疼你。”
李翀对尉迟容有种说不出来的防备,明知道她是求情,却并不想让她收买人心,客客气气地笑了一声,说,“贵妃娘娘前阵子替母后治理后宫,听闻宽严相济,收效甚快,确是操劳了。”
尉迟容笑了笑,目光扫过那小宫女,拧干帕子敷上秦衍的额,握住他的手掌,道,“衍儿,我来了。”
小宫女看懂贵妃那“爱莫能助”的表情,心酸地低下头来,心思大皇子不过一个稚子,就这样严苛待下,这以后得躲着他点儿。
秦衍迷糊间攒住了尉迟容的手,头往尉迟容一侧偏过来。李翀眉心一跳,莫名就觉一口气闷在胸口,他静静吸了口气,悄然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手心,退后几步,轻松着道,“贵妃娘娘在,那我先出去了。”
尉迟容笑意浅浅地抚过秦衍的侧脸,轻声说,“好。我来照顾他。”她言罢握住秦衍的手腕,轻揉着他的虎口,和缓地回应着他梦里的喃喃低语。
李翀又看了秦衍一眼,而后沉声对着那名叫泉儿的小宫女说,“你起来吧。随我出去。”
小宫女畏畏缩缩地站起来,目光小心翼翼地盯着地面,全不敢和这位年龄不大气势却大的皇子有一点交集,没想到李翀竟一把拉起她的胳膊朝外走,出了秦衍的那间房,却没朝外殿去,径直走到宫女们宿住的偏殿门口。
“你哪来的脂粉味?”李翀放开她的手,手指在她的面颊一刮,放到鼻尖闻了闻就皱起眉,“我从没见过我宫里的宫女涂脂抹粉的。”
眉清目秀的小宫女低首垂目,魂不守舍似的,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清楚话。李翀等了好一会,从她红了一点的耳根子上似乎似懂非懂了点什么。他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厌恶,转过身,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别再给我看到。”
他话毕拂袖便走,留下那叫泉儿的小宫女尚在原地发愣。
李翀一路跨着大步朝前殿去,心头的无名火燎地他胸口极闷,直抵喉口似的,一直到跨入殿门,看到自己母后也来了。母后陪在太后和父皇身旁,下人们都退下十数步远。
顾蕙茞一眼看过去,他的火就有一部分转成了忐忑。
“母亲也来了”,李翀和顾惠茞目光一碰上就忙颔首行礼道,“衍……我刚去看了……现下,贵妃娘娘在里面陪着。”
顾蕙茞没答话,李翀心里一慌就把头垂下去。他不怕父皇责备,却怕母亲觉得自己不稳重。李义见状低笑了一声,看向顾蕙茞说,“皇后在翀儿眼里可是个严母啊。他不怕朕罚他,看到你倒跟个小鹌鹑似的。”
顾惠茞福身道,“臣妾惶恐。”
李翀听到这话就撩起袍子跪下来,“儿臣一时冲动,行事有失风仪,请父皇责罚。”
“你这小孩,硬气得很。”米蓉笑起来,打量这个气质愈发华贵的孙子,这个孩子和他父亲他爷爷都不同,天生就像天下至贵之人,嘴巴里在认错,眉宇里全是骄傲。
顾蕙茞身子微微一顿,看向身旁,见李义的唇角提着,眼神很是温柔,仿若普通人家的父亲看着自己刚刚淘了气的孩子。
她心头有一处永远绷着的地方突然松了一下,有那么一瞬觉得就算顾家有一天不再有圣恩,李翀也不会失去他父皇的心。
她听李义缓缓说道,“那就罚你陪着衍儿吧。这几日住这儿,等他好了你们再上课去。”
李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脱口而出,“真的?”
顾惠茞微微皱眉,小声斥道,“怎么说话呢?”
李翀开心过了头,差点一跃而起,半腾起身子后看到顾惠茞的目光才冷静下来,忙低头,“父皇恕儿臣失言。”
李义弯下腰把他拉起来,牵着他的手,“行了。你和衍儿亲如兄弟,父皇高兴。可你今天的确莽撞,若非你皇祖母给你求情,为父可得让你长个记性。”他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刮了下李翀的鼻尖,目光说不出的柔和慈爱。
李翀虽是个平常一言一行都慎重的天家少年,但父子天性流露,在这一刻也胜过了后天教养,他的五指紧紧扣住了父亲宽大的手掌,重重点了点头。
顾惠茞唇边终于露出浅浅的一个梨涡,舒展开了眉头,语气却还是有些严厉,“还不快谢过皇祖母和父皇?”
李翀单手撩起袍尾要跪,被李义一把按住,随后搂到怀里,在他耳边问,“你们母子两个规矩太重了。唔,翀儿刚刚见到贵妃了?”
“是。”李翀仰头,对上他父亲的目光,“衍病里唤着他母亲,贵妃娘娘去了他似安心了不少。到底还是血脉亲情。”
李义有些低沉地说,“贵妃对衍儿是不错的。衍儿虽然不怎么言语,但对她也有真感情。”
这话的口气平淡,却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李翀直觉这话不是随意闲聊,眼神清朗而笃定地看过去,“儿臣明白的。”
李义一哂,抚着他的脑袋,笑意渐散开。
秦衍的寝殿里,尉迟容寸步不离,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连守护着的太医也不得不暗自认为,秦衍这孩子实在稀罕,皇上金口玉言待之如亲子,大皇子亲手照料,连贵妃对这个孩子都是真的上心。
在太医思忖间,秦衍已又发了一身汗,尉迟容伸手一探,见他体温降了,便叫方才留下那大一点的宫女给他擦身。
那宫女将秦衍的贴身长裤褪起,用干巾一点点往上擦,擦到膝盖上动作便越来越小。尉迟容瞥了一眼,淡淡地说,“怎么?芙儿,你和泉儿不是平日里伺候惯了的么?”
这名唤芙儿的姑娘容姿秀丽,和被李翀叫出去的小宫女各有千秋,尉迟容瞧着她迅速红了耳廓,微一愣便正色起来,“你们私下里都打什么主意呢?他才不过十二,就算是太后有这个意思,那也还不是时候。收敛着点儿。”
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宫里待了也有不少时日,和方才李翀那毫不留情比起来,一听就知道贵妃更好相与,忙道,“是,是。奴婢多谢贵妃娘娘教诲。”
尉迟容回想起那被李翀罚跪的小宫女,忽而笑了笑,“人不大醋意不小嘛。”
芙儿见贵妃态度亲和,小声附道,大殿下与秦公子自小感情亲厚,形影不离着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
尉迟容笑容一凝。
“奴婢是说,虽不及亲兄弟……”宫女察言观色,直觉方才那话说得令贵妃不悦。
“芙儿,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尉迟容温言细语打断道,“大殿下和衍比亲兄弟更要好,你果真这样认为么?”
那宫女掂量着尉迟容的口吻,以不可见的伏度点了点头。
尉迟容如若深潭的一双明目迅速闪过一丝疑惑后,又十分了然,笑道,“你和泉儿都是聪明人。”
秦衍被皇上锦衣玉食地养在宫里,备受皇帝和太后宠爱,李翀和他关系亲厚,李符是被他从小疼大的表弟。秦衍年岁渐长,住在宫里越发不便,再过个两年说不准皇上会给他建府出宫去住。最安全的是,不论将来李义传位给谁,秦衍往后大约都是本朝最金贵的一个闲散侯爷,再加上他已经是个英姿少年的模样,宫里的女子打他的主意一点也不稀奇。若真是能赐给他以初尝人事,哪怕没有任何名分,也是个翻身的好机会。
被说穿心思,小宫女就有些忐忑,低下头揪着那给秦衍擦身的帕子。尉迟容轻咳了一声,“先伺候好他再说罢。太后要看的是真心,可不是心思。”
小宫女连道是,便掀开秦衍贴身的内衫给他擦背。尉迟容接过太医们熬好递来的药羹,将秦衍扶起来。
一碗药喂完,尉迟容的额间也渗出汗来。
“贵妃辛苦了。”宽厚的手掌搭在尉迟容肩上。
尉迟容深吸一口气,心想,“终于来了。”她转过头仰视李义,轻声道,“陛下恕罪,臣妾方才给衍喂药,未听见陛下到来。”
李义摆了摆手,“不想打扰他,朕一个人压着步子进来的。今日政事颇多,想来看看便走。衍儿还要劳烦贵妃了。”
“他是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只要他需要臣妾,臣妾一定会竭尽所能。”尉迟容卸下平日里的恭谨,凝望着李义,“陛下,不只血脉之情,臣妾对秦家也有感恩之情。”
李义淡淡一笑,“噢?”
尉迟容握住李义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侧身依偎在李义胸前,“若非秦将军,臣妾也不能与陛下结缘。臣妾有福,才能遇上陛下这样让臣妾又爱又敬的男人。”
这是尉迟容少有的含情脉脉的表白,她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发颤,握着李义的指尖轻轻往里扣。
李义愣了片刻,眉心轻一卷。他当年愿意宠尉迟容的确只因秦同一句话,没想到这时尉迟容竟直接说了出来。她今时今日在这剖白,为了什么?
这个异域美人此刻带着难以道清的情意仰望着他。李义并不想多看那面容,却不自觉回忆起当年在秦府的那场宴席,一时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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