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周·如鲸饮月(1/2)
那是个醉鬼,甚至不用他走得太近,我老远就能闻到。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烟鬼身上是焦糊的烟草味,脚夫身上有有干燥的尘土味,大夫的指缝里都是微苦的药草,小姑娘身上是脂粉味,小孩最好闻,甜甜的奶香气。
这些味道,都没有夏天的醉鬼难闻。醉鬼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冒毒气,更不提他们身上还有汗酸,夏天这毒辣的太阳会把他们身上所有的难闻味道加倍释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连蚊虫都不敢近前。每次遇到这样的客人,我都想抄起铲子把他们就地掩埋,让他们知道宰客这个词还能怎么解释。
“小伙子,你们家这酒好香啊,给我来半斤。”醉鬼冲我咧开嘴,说话的时候酒气也在往外喷,一口漂亮的白牙整整齐齐,稍微挽回一点我对他的意见。
他倒是自在,屁股刚沾凳面,把手里东西一放就开始脱上衣。
“你都已经喝多了吧?出去,在我们这里醉死了没人收拾,之前在店里喝多了闹事的现在还漂在河上呢,不想死就快走。”我拦住要去给他打酒的伙计,故意拉下脸来对他说。
醉鬼挑起眉毛,笑着把刚解开的上衣又合上了:“哦?抱歉,原来是个丫头。”
伙计在一边偷笑,见我瞪他,赶紧清清嗓子去撵人:“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今儿太热了,我们要早点打烊消暑去,您还是另寻去处吧,而且您看,我们老板还是个小姑娘,在她面前脱衣服也不妥,看您这满头的汗,要一直这么捂着也难受不是?”
醉鬼晃晃脑袋,脸上就写满了不怀好意:“我就打半斤酒,打完就走,绝对不在你们这里多待,天热也不能耽误了生意啊小伙子。”
“这……”我那憨厚的伙计没辙地回头看看我,我没理他,他只能摸摸自己后脑勺:“主要是我们这里开了坛的酒已经卖完了,新酒还不到开坛的日子,真没有酒给您打。”
“那这么香的是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醉鬼的眼神有一刹那格外锋利,像一把刚刚开刃的刀。
“是我们这不卖的酒,都被人包下了。”伙计一脸为难。
醉鬼也一脸为难:“一坛都不卖?”
“不卖,快出去!”我提高了嗓门。
醉鬼咂咂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凶。丫头,你们家新酒什么时候开啊。”
“今晚就开。”伙计随口就答,说完自觉把嘴捂住了,心虚一般看看我。
你说都说完了,看我有什么用吗?
醉鬼大笑几声,抓起他的包裹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干干脆脆就走了,看那虚浮的脚步,让人疑惑他刚刚是怎么做到说话条理那般清晰的。
“师父……”等那个醉鬼走远了,这憨批才过来跟我讨饶:“刚刚我也是无心……”
我没理这个憨批。
“刚刚那个人,大概已经喝了三斤,浑身都是酒气,一般人喝这么多早就趴下了,绝对没有这么清醒还能跟我们这么对话。他会不会就是来这里标记号的啊……”憨批看着门口,自言自语,我越听他分析越生气,忍无可忍,抄起算盘砸在憨批背上:“知道他有可能是你还这么多话!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憨批徒弟!”
这一带人不多,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要么是为了一口酒可以不要命的酒客,要么是听了故事专程前来观光的闲人。
是的,这一带闹鬼。
也不一定是鬼,应该是妖怪吧。
就是会用自己身上的酒香吸引人前来的妖怪,据说那妖怪还会用好酒好菜招待客人,跟客人对饮,甚至吟诗划拳,在客人端起酒盅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在妖怪的瓮中了,人会慢慢醉死在酒瓮里,妖怪会把醉死的人和酒一齐饮下,至于什么时候喝,看妖怪心情。而这个浑身酒香的妖怪唯一的爱好,也是饮酒,越醇香的酒他越爱,而且那妖怪千杯不醉,若是世上真有人能把他灌醉,他或许可以留那人一命。
等天黑吧,只有人可以白日杀人。
我这酒楼,以大坛酒闻名,酒坛有多大呢,我们还特意试过,里面可以蹲下两个人。我们的酒藏十二年才能开,酒色清澈,入口绵柔醇香,曾有一位诗人来我这里喝酒,喝完为这大坛酒取名“桃源里”,并称赞这酒“足以忘忧”。
今夜是三坛桃源里满十二年开坛的日子。
关了店门,屋里没有直接照进来的阳光,多少凉快了一些,我扯了个团扇过来,舒舒服服瘫在躺椅上,对那个憨批徒弟嘱咐了几句,准备睡个午觉。
憨批见我没有接着打他,还挺高兴的,说不出来是体贴还是不体贴,他端来一盆冰凉的井水,让我把脚伸到里面泡着。
好吧,以后再教育这个憨批不能让女孩子泡凉水,这么热的天,大概只能这么解暑了。
脚漂在那盆井水里十分舒适,就着满屋的酒香,我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睡得很死,醒过来已经是傍晚了,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身的汗,身上摸起来却冰凉。
看我醒了,憨批喜滋滋递过来半个西瓜。这西瓜原先一直是放在打井水的桶里凉着的,最适合在这样的下午吃,挖一勺放在嘴里,浑身都舒坦。
我俩一人抱着半个西瓜,憨批估计着是觉得伺候我伺候得不错,此时邀功一般凑过脑袋来,笑嘻嘻地问我:“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走啊?这儿忒热,咱们去北方,北方凉快。”
“你怎么知道北方凉快?”
憨批咽下一大口西瓜,眉飞色舞:“看书看来的。”
我看着面前的西瓜,突然不想吃了:“再等等吧。再等等。西瓜我不吃了,你想吃就吃,不吃放回井里,外面太热容易坏。晚上吃凉粉吗?还是凉面?”
憨批说吃凉粉。
天热的时候炒热菜和吃热菜都很痛苦,于是我就做了两碗凉粉,拍了个黄瓜拌蒜,又拌了个白糖西红柿,也算是一顿。好在憨批这个人不挑食,一直以来都是我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他在我酒楼里打杂,什么都干,但是从来不要报酬,他说自己学不会做饭,爹娘也没了,要钱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只要我做饭的时候多做他一份就行。
他是真的憨批,一点钱不要,每次我要给工资他让他攒点将来娶媳妇,他都说这里有吃有住,不好意思再要钱。所以他憨我也没把他撵了,毕竟这种做白工的,谁遇到谁就是赚到。
看着低头吃凉粉的憨批,再看看桌子底下全被吃完了的西瓜,我用筷子戳戳桌子:“不是吧,你怎么这么能吃了?这样我快养不活你了啊。”
憨批笑得相当朴实:“今天胃口格外好。师父厨艺又进步了。”
拍黄瓜有个屁的厨艺。
“天黑了。夏天等个天黑真不容易,什么时候开坛?”我放下筷子,天热的时候我胃口总是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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