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周·风景速写（1/2）

下雨了。

雨滴落在石阶未被青苔覆盖的地方，弹起，破碎，绽放在半空，变成更细碎的水珠再次落下来，打在水洼里，掀起一点若有若无的波澜。石阶旁边，一株杂草的叶子不堪重负，弯下腰让雨竹滚落，落在另一片叶子上，叶子晃了晃，也弯下腰——这样来回几次，才能把一滴水珠送到地面，尽管它绝对不是最开始的那一滴了。

年久失修的棚子破了一块，棚子底下的长椅也都懒散地仰躺下来，半个身子没在草里，可是这里仍旧可以供猫咪躲雨。那只猫有些消瘦，似乎周围没什么可以吃的，但又不近人，像是一位骄矜的公主，绝不接受任何一位陌生人施舍的粗糙食物。

我本来是跟女朋友一起来这里玩的，因为一些很久之前就在争论的问题，我们吵了一架，然后我就赌气跑到了树林里。因为是热血上头的举动，我没有带伞，没有带吃的，也没有带通讯工具。我承认那时的我太幼稚了，闷头跑了一段，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看看四周却发现我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树林里除了上下，看哪里都是一样的风景，我只能随着本能往更低的地方走，想要找到一条小河。

就在找河流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一片开阔地，以为这里有人居住，就走到了这里。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去处，不用担心雨打风吹，也不用再担心走不出这片漫无边际的林子。现在看来，我未免过于乐观了。我眼前只有这个棚子，一片树林，和在杂草中熠熠生辉的白色石板路。这个棚子不仅八面通风顶上漏雨，棚子里先来到的这位身着白色皮草的公主，也不允许我这样一个贱民与她呼吸同样的空气。

被那样漂亮的蓝眼睛不悦地盯着，我的心都要碎了。

于是我从棚子里出来，还给那位公主一个安宁的下午，我踩着白色石板铺成的路，顺从它的指引，绕过一片高大的树林，从树林里出来，我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围墙。

围墙并不很高，我可以看到围墙后高高的塔尖。这是一座城堡，相当大的城堡，我刚刚来的棚子，或许是城堡里的贵妇人饭后散步赏花的地方，而现在我看到的，则是那位贵妇人生活地方。从下往上看去，城堡的顶部就像是被拦腰斩断一样平整，连我的呼吸都跟着骤停的墙面缺失了几秒。

雨下个不停，光线却并不昏暗，尤其是在我面前的，这样一座雪雕一般纯白圣洁的城堡，在朦胧的雨雾里，整座城堡都泛着一圈圣光。

我有些忐忑，试着用指节叩响石板路尽头的木门。

面前的木门稍微有些破旧了，底部因为雨打风吹，显然已经开始腐烂，雨水更是在整个木门上试色，用那种独特的水彩将木门是颜色染得更深。在这样白色的围墙中立一道这样的木门，颇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禅意，尽管我的大脑告诉我可能只是木门上的油漆脱落得比较彻底，我还是倾向于觉得这扇门是刻意为之。

没有人开门，我只能听见雨声，以及天地间万物与这场雨的共鸣。

门没有上锁，只是锈蚀让门轴运作起来有些痛苦，在拖着长音的门轴哀嚎声里，这座城堡向我张开了双臂。

在我面前出现的，是杂草丛生的花园，兀自艳丽的花朵，排列得十分别致的地砖。雨水的冲刷下，城堡洁净得像是刚从真空包装里拿出来一样，我沿着地砖拼出的图案边缘走过去，踏上了城堡正门的阶梯。

大门敞开着一条缝，我刚好可以钻进去。

这个已经许久无人照料的城堡里面也算得上干净，只是落了薄薄一层灰尘，没有巨大的蜘蛛网，也没有潮湿腐烂的气味。城堡内仅有的单薄灰尘也并不影响城堡的美丽，只是给这座城堡加了一层温和的滤镜。在大门的正对面，巨大的彩色花窗踩着楼梯的转折，向着屋里投进斑驳的柔光，在这样的柔光笼罩下，楼梯的栏杆——那些金色的、纤细、流畅、优雅而圆滑的金属葡萄藤，仿佛获得了什么奇妙的生命，只要我在那里稍微等待一会，或许就会真的长出金色的葡萄。我知道自己应该尽早收拾起这些稀奇古怪的妄想，可是我真的很难控制它们。

或许是吃货本能，我找到的第一个房间就是厨房，那里确实没有什么吃的，刀叉也没留下多少，倒是陶瓷的盘子在架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盘子上用作装饰的图案多到满溢，活泼轻快的色调仿佛在告诉我，这只是使用者单纯地在炫耀自己的财富。

厨房里干干净净的，我并不是说上面没有落下灰尘，而是说，好像那些比瓷器更值钱更容易携带的餐具都被带走了，连锅都没有留下几个。

下一个房间似乎是仆人们住的地方，房间很大，像是学生们的宿舍，床整齐的排列着，中间似乎是有窗帘的，但是窗帘也都被带走了，留给我让我凭借着想象的，只有一根根串窗帘的铁丝。

床铺也是空的，直接给我看那肋骨一样的床板，衣柜也是空的，这里什么都没有。

二楼的房间门大多都大敞着，那里也什么都没有，能带走的都被带走了，连书架都基本上是空的，那些被遗弃的书已经不堪翻阅，华丽的衣柜上，连镜子都被带走了。

似乎是一场有秩序的撤离，居住在华丽宫殿里的人们突然放弃了自己生活的地方，他们带走了一切他们可以带走的东西，也尽可能多的带走了他们的藏书，留给这座城堡的，只剩下了一些大件的家具和一部分易碎的瓷器。

为什么这里居住的人放弃了这样一座美丽的宫殿？我不能想象。

我上了三楼，那里跟二楼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多了一个巨大的房里的书被全部带走了，书架空空的，像是房间里单纯的装饰。书桌是背光的，我不能理解这样摆的用意。也可能这里的主人是个高傲的人，希望别人在书房跟他对话的时候，只能看见阳光从他背后透过的轮廓和黑色剪影吧。

我把三楼来回看了一遍，我不太敢确定这是什么时候的城堡，我贫乏的建筑学和美术学知识仅仅只能告诉我这一切发生在极简主义的设计席卷世界之前，这里所有的装饰都是繁复且浪漫的，当然，极简主义也有极简主义的浪漫，我没有说极简主义不好的意思，极简主义对不起。

在参观完这三层之后，一个疑问出现在我脑瓜里，住在这个城堡里的人，都是在哪里吃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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