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篱带晚花（十）（1/2）
今晨刮起了西风，长久以来盘桓在眧云镇上空的雾霭终于散了。---周琅告别母亲早早离开了家门，然而没走出一条街去，却又听周母在后面遥遥地喊道：“晚上和玲儿一起回来，下了学堂娘给你们做糯米糕吃……”
周琅脚步微顿，最终回首，冲周母扬起一个笑容。
周府里很快闻声冲出来两个侍女，左右双双将周母架住，好声好气地一边劝着一边接进了屋内。
“夫人，少爷他早就不用上学堂了……”
“您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厨房做……”
周母却好像被困在网中的一尾鱼，挣扎着挣开了两人的搀扶，“快入冬了，玲儿和琅儿可不能没有新衣服。”她忙忙叨叨地冲进库房，脸上带着笑，一边弯着腰东翻西找一边道：“去年玲儿就吵着嚷着要西街那家红梅落雪的布料，还与我置了三天气。女孩子惯宠不得，不然到了婆家可就有气受了，今年我瞧着是个寒冬，不如便买下来新年做衣裳穿……”
两个小侍女拦不住，在旁边急得直冒汗。周母不管不顾，欢欢喜喜地掀开角落里的木箱，却摸着里面各式花色的布料出了神：“怎么……小玲儿已经买了？这衣服这么大，她才那么高一点，如何穿的了啊！错啦，错啦！”
女孩生前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铺在箱子里，本应宛若一层层盛开的花朵，可惜蒙上了一灰暗的尘埃，在根茎上已经枯黄凋谢了。
“错了啊，错了啊……”
周母将那件衣裳紧紧拥进怀里，浑浊的泪水从干枯的眼窝中涌出，打湿了雪中招展的梅花。
暴雨冲刷下来的泥土和石块晾晒了两天，表面已经近乎干结了。曾经如日中天的贺府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翻卷着新鲜泥土气味的小山包。
饶是周琅年轻力壮，徒手攀上去的时候也累得呼呼直喘。
不知是谁在捉弄世人呢？它的爪牙残酷、面孔险恶，妄想以一场简简单单的天灾就可以掩盖住人们心中滋长的怒火。这片土地的底下仍然是一汪恶臭的泥潭，肥硕的断臂残肢飘荡在其中，隐约传来几声痛苦绝望的尖叫。
周琅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感觉自己仿佛走在一根独木桥上，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要永远与那些恶鬼为伴。
等他攀到一个差不多的位置，这才终于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倚着一块原来被冲垮的泥墙坐了下来。
他掏出一个小炉，又摸出来几根香，盘起腿若无旁人地自言自语道：“姐，别害怕啦，你看，老天和我都给你报仇啦。”
几根香被埋在小炉里，迎着秋风歪七扭八地烧了大半，周琅这才红着眼眶站起身，掸掸屁股上的尘土准备离开。
周母这几天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总以为她的“玲儿”与“琅儿”还小，昨天夜里梦醒，突然吵嚷着说“玲儿”要吃酥点心，吓得周府上上下下不敢入眠，周父更是眼底乌青，干熬了一夜。---
周琅自己不太懂这些鬼啊神啊之类的东西，只是打算待会再去街上看看。他知道周玲从小爱吃甜的，以前时常为了一块糯米糕和他在饭桌上争抢不休，他年龄稍小，又是男孩，因此好吃的几乎每次都落到他的碗里，那时他看着周玲在饭桌上嚎啕大哭，真是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
想及此，周琅终于扯出来一个苦笑，他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来一个挂在绳上的小小的瓷瓶，对它道：“不就是一点酥点心吗，至于去麻烦娘……以后想吃什么直接和我说了算，你弟弟是个窝囊废，但好歹不会一口吃的都委屈了你。”
说罢，他将绳子系在了脖子上，瓷瓶在风中微微摇摆了一下，仿佛在点头回应。
收拾好东西，他便准备离去了，谁知刚刚转过身来，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周琅的身型显而易见地摇晃了一下，对着裴渡作了个揖：“先前不知仙人身份，周某多有得罪……”
裴渡却一扇子将他的手压了下去，问道：“冒犯前来，我们倒是没打扰你们姐弟吧？”
“没有，”周琅低头道，“我阿姐她大大咧咧的，其实跟本不像个闺中女子的性格……从小喜欢热闹，也不怕生人，若是现在这里，定要嚷嚷着有两个大帅哥在赚翻了呢……”
周琅嘟嘟囔囔说完了，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似的，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傻，我阿姐最不喜欢我背后说她坏话，这回定又要生气了……”
他年龄看起来稍小一点，一个瘦高的大男孩站在那里，明明脸上笑着，却是忍不住悄悄落了两滴泪。
裴渡欲言又止。
“也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可看到镇子里的泥像了？……”周琅用手背抹着眼角，“有点傻，是不是？我说那些神仙菩萨刻出来都一幅慈眉善目的样子，哪里像个活人。”
“是啊，我还以为雕得是谁，自己都没认出来。”裴渡的语调有些讽刺。“只要有贺朝这样的人在，没什么神能保得了人一世。”
周琅笑了笑：“你们……你们要走了吗？”
裴渡点头：“是啊，给你们添得麻烦够多了，去看看别处的风景也未尝不好。”
周琅默然了良久，才终于踌躇地问道：“她……她还好吗？”半晌又补充道，“就是那个……蛇……”
裴渡了然，指了指腰间挂着的锦囊，“正睡着呢。”
周琅终于舒出来一口气，垮下肩来喃喃道：“那便好……阿姐，那便好……”
见过周琅之后，裴渡重新被夏湖施上易容术，二人牵着两匹马，再次避开关卡守卫的盘查出了镇子。外面的林间小道上人烟稀少，树影婆娑。裴渡正欲跨上他的白马时，忽然间感到了一些异样。
“怎么了？”夏湖问道。
裴渡来不及回答，只感到腰间一痒，便看到小黑蛇突然从锦囊中窜了出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似的游进了路边的草丛。
两人对视一眼，抛下马齐齐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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