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易安听入了神，仿佛置身其中。泥地上，烈阳下，秋老虎猛得很，将这大地闷得像个烧着火热的大蒸笼。他就要带着被父亲囚禁的母亲逃离这人间地狱，而又在踏上地狱出口的前一秒被鬼怪追了上来。心脏骤然猛跳，直逼到嗓子眼，浑身筋肉紧绷，不由发了满身汗。

易安摊开手掌，在棉质裤子上来回擦拭，把手心里的汗液擦掉。他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杨老师，又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又害怕走势不如人意。

杨老师察觉到了易安紧张的情绪，只是笑了笑，不顾易安准备好了没，就接着开口讲那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他却又仿佛是在照顾易安，开口后转了个话锋。

马夫是小杨跟着他爸从村尾找来的。整个村子里没人知道马夫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因为马夫是个哑巴，人们也就随着他做的活叫他马夫。

马夫大抵是七八年前从外边不知道哪个村子来的。他长着一副瘦弱的身子，也算不上高，干不了什么重活，好在来时牵着一匹漂亮的马，之后便以这匹马拉着一架木头车糊口。

一开始，村民们还四处打探留意着，想着把马夫送回家，不然一个开不了口的人独自在外是多么可怜。后来一直也没听说哪个村子走丢了一个哑巴，怕也是无亲无故的，便就算了，将他安置在村尾废置的屋子里。好在这马夫也是个勤快人，人和货，只要是需要到哪个地去的，他统统都拉，价钱也公道，十分讨人喜欢。

再说当时，马夫停下了车，将车轱辘靠在马路牙子上，感受到车上的人起身下去了，就捏着手中的绳，盯着摇晃的马尾巴，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小杨看着一群向他冲过来的人，貌似有些不解，“刚才不是道过别了吗？怎么又追着送到这？”

老杨虎冲到小杨跟前，上下打量自己的儿子，死死盯了有一刻钟，看着没什么异样才稍微消了点气。接着他又转头四处看，最后盯上了他儿子带着的那一大箱行李，问：“这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小杨感到好笑，也真的笑出了一声：“还能是什么？都是些衣服被子呗。你从不过问这些东西的，怎么今天想起来关心我了？要走了，舍不得你儿子啊？”他努力装出平常的样子，还打着哈哈开起了玩笑，指头尖的指甲都快要把手心的皮肉划破了。

老杨要么没拿这句话当玩笑，要么不打算将这句话当玩笑。他用粗壮的胳膊撞开拦在身前的小杨，一个箭步走上前将大箱子打开。他的双手毫不留情地伸进箱子里，将其中本来叠放整整齐齐的物件翻得一团糟。

箱子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床单被套、厚薄褥子、换洗衣物、毛巾、小本子，甚至还有几支磨损严重的钢笔，有眼熟的，有不眼熟的，可就是没有老杨想找到的。

细胳膊细腿的小杨被老杨这么一撞，翻倒在了路边的草地上摔痛了屁股。他哎呦一声，干脆就不起身了，安安稳稳坐在了地上，跟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众乡亲看着父亲一通乱翻，心下反而松了口气。一直等父亲打开了另外两个小箱子，将里头的东西全都翻到了车板上，什么都没找到，渐渐消了对他的气，他才开口。

“爸，这到底是怎么了？”小杨慢慢悠悠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渣子问。老杨黑着脸，显得比平时更加可怕，完全不复中午宴席上的满面荣光。他咬着牙不理睬小杨，一双眼睛还是四处瞅。可这村子出口地势平坦开阔，一眼可以望到天边，只要是个人都藏不住。

“你出门时见着你妈没？”老杨实在想不通这被铁链锁住的女人还能跑到哪里去了。“见着了啊，出门前当然是跟妈打了招呼才走的。”小杨仿佛更疑惑了，过了会他好像明白了他爸发火的原因，问：“妈怎么了？”

“那时候她还在屋子里？”老杨皱起眉头，眼睛还在到处看。小杨点点头说：“是啊，在屋子里头躺着呢，又把昨晚嘱咐我的话啰嗦了一遍。”老杨沉默了会儿没说话，看样子这事真的跟儿子没什么关系。可这样也更难办了。

“我妈到底怎么了？”小杨问，这次是一旁的村民回答的，他们有人说，你妈丢了，找不到人影了，你爸着急着呢。小杨便聚到村民一堆，问起了具体的情况。这时老杨的眼睛却盯上了刚才这些时候一动不动坐在位子上的马夫。

马夫真的是一动不动，坐在位子上牵着绳看着马，仿佛身后发生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确实也没什么关系，老杨想。可哪有个人能干坐这么长的时间不动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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