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真(1/2)
白云观的观主是一位年纪早有七十多岁的老坤道, 这一家道观因为不大崇尚香火, 反而逢年过节发散米粮,还给周边的村民们义诊, 倒在国内一片各种佛寺道观之中负有盛名。
此道道号守静,与忽然出现的守真仙师一个辈分,十分会说话, 奉承完了皇后奉承妃子们, 又叫上来新做的素斋与后妃们尝尝。
臧皇后也给她这个脸面,微笑道:“白云观的素斋,本宫在家时也是听说过的。”
守静叹道:“都有二十多年过去啦, 娘娘当年与皇爷定亲时候的场面, 贫道还记着哩。”
臧皇后便略尝了几口菌子、竹笋做的菜肴, 赞了一声“好”,又道:“不知道守真仙师在不?本宫也甚想她哩。”
守静早就叫这位皇后每个月定时送到观里来的衣食用度晃瞎了眼, 怎敢不敬着这位官方说是“犯了错”的公主?她面有难色道:“不巧, 仙师今日下山买些东西,怕得晚间才能回来哩。”
臧皇后心道:“什么东西要她一个公主去买?不过是心里难受, 不愿意见我们罢了。”只得道:“那就算了,半夜里她若回来了就叫她使个人往本宫这里报一声平安。”
守静又赞了几百声臧皇后的关爱之意, 方请诸位上后头平日里达官贵人过来时住的上去安歇。众人转过朱墙黛瓦无数,果见后头将厢房等都收拾好了。待众道士散去,臧皇后方道:“不过权在外头宿这么一宿罢了, 若有不适处且忍一忍, 明儿就回了宫里了。”
众人应一声“是”, 便都各自回了房,沈令嘉这一回带着百合与素馨出来,却没带儿女们,此时也有些想念:“不知道玉郎与月娘如何了,八娘正学翻身哩。”
百合笑道:“八公主小小的年纪,竟也能瞧出些像昭华的漂亮样子来了,将来长大之后还不定怎么倾国倾城哩。”
沈令嘉也笑道:“八娘是比寻常的小孩儿都俊俏些,”又叹道:“不要用‘倾国倾城’这样的词儿了,不吉利哩。”
她们主仆几个收拾了屋里的卧铺被褥,素馨仔仔细细转了一圈儿:“虽不大舒适,也还算得上干净,不过寻常用一用罢了,娘娘且忍一宿就是。”
沈令嘉笑道:“哪里就那么挑拣了?我当年在家里时也并没有那些个高床软枕来给我享受。”便吩咐道:“素馨守门,我与百合去瞧瞧主子娘娘去。”素馨答应了,沈令嘉便携着百合往正房里悄没声地过去了。
沈令嘉是力持正统之人,吕贵妃么,虽然也支持太子,然而她却是郗法中意的继承人的母亲,天生就跟臧皇后对立,她又爱好权势,更由不得臧皇后不疑心她了,因此这一回随行的妃嫔里,竟只有沈令嘉是她的心腹了。
臧皇后果然还在点着灯看书,并不急着忙着歇下,见沈令嘉过来,也笑道:“怎么就来了?”便叫底下人上来茶水点心给沈令嘉吃。
沈令嘉忙道:“这大晚上的,很不用那个。”自捡了一张椅子坐了,叹道:“我不过是跟过来瞧瞧淑恭公主过得好不好罢了。”
臧皇后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宫里这些个妃嫔,倒就属你最有良心。”
沈令嘉忙推道:“哪里就敢说这个话了!——不过是当年也看着主子娘娘教导过二公主一段日子罢了。”
臧皇后教养过淑恭公主,倒是真的对她有了一点感情,此时也叹道:“我也给她带了贴心的心腹,若论金银她也有不少,只是她一个失了势的公主,能怎么过活呢?”说着往东边看了一眼,冷笑道:“亲娘倒自顾自只管睡了!”
沈令嘉劝道:“曹娘娘重男轻女也是寻常的事,横竖四公主那样惦记二公主,二公主也可以欣慰了。”
臧皇后摇头道:“我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阿曹那样的人,竟然也生出来了淑恭那样美而慧的女儿,还由得淑恭教养出了淳恭那样温柔天真的女儿!”她摇一摇头,问道:“你有东西带给她不?有就拿了来,一会子她身边的侍女过来回话,叫她带回去。”
沈令嘉看见臧皇后随身带着的箱子里装得满满的,知道那都是衣料、金银与簪环等,便道:“我给公主带了些孤本,都是从前整理出来的,好些什么农事、工事的我也用不着,横竖二公主现在这里小住,一发给她解闷就是了——她从前就很爱看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臧皇后笑道:“是了,那一回她们才五六岁大,就在那里辨认天下珍宝,淑恭一贯是……”她还没说完,外头春水已经进来喜盈盈报道:“娘娘,沈娘娘,您二位瞧瞧谁来了!”便将身后一个穿着窄袖大褂的坤道让进来。
那坤道年不过十五六岁,双目如同秋水,眉毛天生不用描画就秀长纤婉,肌肤雪白,淡粉色的嘴唇虽嫌不够红润,却珍珠一样莹莹动人,一头乌压压的头发以檀木的莲花冠束着,身上只穿件蓝色的棉布大褂,整个人却如同山间清泉般清丽出尘,丝毫不显得寒酸窘迫。她一见臧皇后与沈令嘉就欣然拜道:“母后,沈娘娘!”
臧皇后先为她白里透红的气色赞了声好,又心疼道:“你白日里辛苦下山,怎的夜里还亲自过来?还穿着这么身衣裳!莫不是衣裳料子不够了?还是找不着好绣娘?要么我从尚服局调两个人过来罢?”
守真笑道:“娘娘放心罢,贫道如今日日劳作,哪里用得着那么珍贵的绫罗呢?棉布已经够奢侈的了。”
沈令嘉警觉道:“仙师虽然入道,总还是皇室的血脉,怎么,竟有小人胆敢折辱仙师么?仙师只管打死了那起子小人也不要紧的!”
守真笑道:“沈妃娘娘忒认真了,并不是外头有人敢折辱我,实在是我自己喜欢呢。”
她见臧皇后与沈令嘉两个人都不解,便解释道:“贫道如今虽然是道门中人,平日里却不大打坐听经,闲着也是闲着,如今贫道在京郊买了一座庄子,多少也有些进项,这几日都是出去看地的。”
臧皇后赞同道:“你那个狠心短命的爹将来也不知道还给不给你食邑,你如今自己买房置地的,总都得心里有个数。”本朝公主出嫁的时候都有食邑,大约都是择一县之内的三五百户来供养公主,譬如温恭公主出嫁的时候,因为是嫁了平阳汪氏,就就近在平阳府临汾县为她取了五百户。
淑恭公主却已经很骄傲地仰起头来道:“我已经不需要那个了。”她兴致勃勃道:“我如今也会自己给自己的庄子上造些水车、新式样的犁,还会选择良种,打造弓.弩渔猎,我过得很好哩。”
臧皇后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沈令嘉这样普通出身的妃嫔却比较能理解淑恭公主的得意之处:以前只觉着自己的能耐都是书里的,没想到竟然能在实地用出来,还能使得自己的庄子上增产,这不是一等一的令人骄傲之事吗?
沈令嘉恭喜道:“我原先还说仙师闲在这里无事可做哩,不想仙师如今已经有恁大的能耐了,我带来的书倒都没甚用处了。”
守真问道:“娘娘带了什么来?”
沈令嘉叫百合回去与素馨将书本都搬过来,笑道:“从前我自己看的书,好些都是稀奇古怪的偏方儿,教人酿酒、制染料一类的玩意儿,我想着我如今也不大看这些了,倒不如搬来给仙师解个闷儿——四公主说仙师最爱看这样的新鲜杂学书哩。”
守真听得郗宁说想她,倒微微抿嘴低下了头去,半晌,方抬起头来道:“她们还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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