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仪(1/2)
贵客已到了, 便即开宴。
座中大多都是常驻外地,轻易不得回京之人,便上了许多京里风味的菜肴:时值三月二十八,按宫内风俗, 要吃烧笋鹅、凉饼、糍粑、雄鸭腰子;且前几日清明与先帝忌辰时燕王夫妇不曾到京,因此清明必食的河豚、芦芽汤与桃花鲊也重新端上来给这两人尝尝;更有软子石榴、西山苹果、凤尾橘等果品,总都是乡情之属——都是去了荤腥的。
吕太后亲自为大理王太后指了一道五台山的天花羊肚菜,笑道:“晋地的特产, 咱们原先在宫中的时候是常吃的,阿姊离得远, 怕少食此味。”
大理王太后亦笑道:“是吃得少了, 我们在大理,想吃菌子也有鸡腿、银盘之属,风味固然鲜美, 然而却与宫中之味殊异了。”
她们两个当年在郗法活着的时候不大和睦,然而如今先帝已死, 反倒是言笑晏晏了起来, 虽然暗地里并非如面上这样友好,已经比从前风平浪静得多了。
她们位尊之人说话, 小辈们都不敢插.嘴, 沈令嘉道:“小施还怕你们一时回来了还要思念本地菜肴,又备了塞外的奶皮、乳饼、江南的密罗柑、滇南的鸡枞菌, ”又劝燕王:“寿哥回来一回不容易, 放开量饮食, 虽在你父皇孝期里不得吃肉,也不要消瘦了,这也是使你父皇安息之意。”
郗瑜尚未接口,吕文则便叹道:“可惜寿哥夫妇来得晚了,先帝忌辰已过了,你们若来得早些,与你兄弟、侄子们同去祭一祭倒好了。”
这个指责可太重了,先帝去了不过两年,还没过孝期,严重一点说是“坟土未干”也不为过,斛律来仪替夫君道:“路上遥远,且部里开春正是事多的时候,前一冬死的牛羊百姓都要登记造册,因此晚了,是儿不孝。”
大理王太后悠然眯着眼道:“妹婿也是,虽要磨炼你,也不必这就撒开手不管了,横竖有我们这群老不死的盯着,你们小孩子家,多玩玩也是好的。”这就是说柔福长公主之驸马斛律珣了。
座中她的年纪最长,已近五十了,郗瑜不好驳她,更无言以对,只得道:“娘娘虽然这么说,也不好都推给岳父,北狄诸部将来毕竟是要传给来仪的。”
诸王与公主的生母也在席,现存者不过韦、沈、元、穆、施五人而已。伊王太妃元氏与先皇第七女柔仪长公主之母穆氏都是外藩贡女,不好说话,施阿措便圆了个场,笑道:“你们心里有数就是。”便转头开始说先皇第八女之册立仪与取名仪当如何。
大理王妃段思归闲谈道:“八娘的封号与训名都取了不曾?”
提起女儿来,施阿措脸上的笑容便真实了许多:“便以‘容’字为名,号曰‘端仪’。”
吴王太妃道:“从容以和,是个好字。”
先前的浔阳王侧妃、如今的金氏夫人正看着皆是四周岁余的大理王之独女秀山郡主郗如意与吴王郗敦玩耍,八娘郗容也才七岁余而已,却已经能坐得住了,看见建初帝也在座位上一扭一扭地想下去玩,便以目光威慑之。
金夫人笑道:“端仪长公主虽然年幼,却果然十分端庄。”
温恭长公主笑道:“施太嫔教得好,连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这样乖巧懂事哩。”
她这是自谦,施阿措却不敢就应了:“长公主如今在两坊理着政事,何等精明强干?如今两坊叫长公主们办得有声有色,端仪长大了,但有她姐姐们一半我也知足了。”
大理王太后且惊且笑道:“温恭如今这样有本事了?”复又笑道:“太后是个有本事的人,敢用人,又用得好。我在京中之时,是万没有想过她还能有今日的。”便举杯敬沈令嘉:“你是两坊第一代管事人,先敬你。”
沈令嘉忙回敬了:“长公主们自有才华本事,我不过略帮补着些罢了。”
吕太后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与月娘道:“你三哥三嫂在京里日子短,怕不能尽收境内风物于眼底。你承接着你生母之功业,便替他们引着周游一圈。”
月娘会心一笑,答应了,又道:“正好坊内女官要引着水力纺机与工部、御史台两边下京畿等地推广,还未出发,何如先令三哥三嫂他们看一看?”
吕太后满意道:“你看着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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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虽然只能在南边种植,然而南越却颇灵醒,进上了一样好物:棉花。
此物虽然传入中国不过数月而已,比之木棉却好得多了。闽、广两地试种,发现长势甚好,又以南越进上来的棉铃试纺,更胜木棉多矣。虽然目下还不能确定此物产量而推广,然而给北狄方面看看已是足够的了。
斛律来仪一见这东西,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果然是好物,我都不曾见过。”
月娘不动声色道:“我们也不曾见过哩,南越进上来时说是西域远国之物,想来是被西戎把守着要道,陆路传不过来,因此如今才被我们发现。”
实际上北狄的羊毛传入中国久矣,上层贵族对于羊毛毡子、毯子等物亦十分欣赏。然而棉花便宜,中原百姓更能深受其利,只这一样便可把羊毛比下去了——中原能养羊的地方,可比能种棉花的地方少多了。
北狄人便有些掌不住。
月娘又道:“前次两坊内宫人有制成纺机的,大利百姓,如今朝议了要带去推行,以工部与御史台陪同,表姐何不去瞧瞧?”又引着她往郊外有水源的地方看了两坊改进出来的纺机,又与她说了粮种经挑拣后亩产渐增至三百余斤之事。
斛律来仪这才忍也忍不住地露出一点惊讶之色来:“三百?!”
月娘道:“北地是这样的,南方水稻一年能熟两季乃至于三季,可就不是这个数了。”因此朝廷才能在打完西戎之后迅速恢复元气,要不然今日她面对北狄左贤王可就不是这个强硬的态度了。
燕王柔声道:“此是百姓之福。”
他是先帝亲子,再怎么也是盼着本朝好的。斛律来仪却是北狄人,虽然称臣,血脉终究不同,一路上闻得这些,震慑多于欢喜,却还能微笑道:“母妃在北狄日久,甚是思念中国,什么时候妹妹肯带些织布绣娘与我回去安慰母妃之心,那就是最好的了。”
月娘这个时候却矜持起来了,微微一笑:“姑父钟爱姑母之心,我们小辈是知道的,说是尽北狄所有也不为过。北狄亦是钟灵毓秀之地,要几个绣娘罢了,何必千里迢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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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扯皮就扯到了五月里端仪长公主册立仪,以吕太后之心,须得在这个过程中如先先帝与先帝收服北狄与大理二王一般,也使两地新王服气才是道理。其中北狄又比大理艰难些,盖因大理王只有一女,过了这几年仍未有其余子息,倘若真个无子,将来秀山郡主郗如意少不得率领大理归附本朝;而北狄却是有女王继承一说的,斛律来仪做得好了,北狄人少不得也要忠心拥戴她的女儿为王,到时候收回北狄可就要难得多了。
大理王太后却半点不紧张,大理王与大理王妃领着女儿见识京中风物,她就日日进宫与当年的老姐妹们说话谈天。也亏得她人品贵重,便是如今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宫内旧人也都待她甚是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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