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2)
任捷在读那本我推荐的《本.多尔自传》,问我为什么他会在事业如日中天时自杀。
这是自传者本人没法看清的事。
我们两个大白天坐在空荡荡的酒吧里,就连放的音乐也虚幻得要死令人思绪迟钝。
“有的人一生就选择了一条路,很困难地往前走,到了发现是条死胡同。换做你,你会怎么办?”
“我会回头。”他一边看书一边回答。
我相信任捷如果面对艰难抉择时会吸取教训,他看上去是那种人。可如果这个选择是你毕生唯一所求呢?像是游荡在寒夜里的光,被寒霜包裹着的人苦苦地向前,猛然抬头看到了那道光,似乎周身都温暖了起来,冻僵的脚再疼痛难忍也要朝着光芒迈进。渐渐地,人体力不支,用来计算生命的时间也毫不怜惜他的命运,他可能离光近了些,抬起手就能把指尖放到光晕里,他的手掌能托起那些光明的碎片。
但突然间它消失了。他又堕入无尽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光明的来临,什么时候自己的生命会走向尽头。他不能控制光,却能控制自己的生命。
荣耀其实并不重要,他活着时没有追求过这些,荣誉是活人利用死人的自我安慰。
“‘我转身赫然看到了墙上的画,那是目前为止售出价格最高的一副,它诞生于我的小女儿夭折之际。莉莉责怪我在她失去孩子时没有陪伴左右,她的心已经碎了,我们一共失去过三个孩子,每一个都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命名就离去。’这是他的画里全是这种愧疚的原因。”
任捷摊开书本的中页,上面是《乔四大街》的拷贝。乔四街就在第三区,和第二区的“曼莎勒赫坊”齐名。
这是整个大区最雍容、混乱又多姿多彩的两个地方。有一夜可供挥霍十几万的赌场美人乡,也有只需几十块就吃一大碗的馄饨蒸糕摊。那里的人活得最不像人样,却也是人最后的模样。
画家笔下的这条街什么都没有,只是清晨五点间那短暂消停时分的凄凉,好似能令万物崩塌的萧条在猝不及防时袭来,骤然间所有都烟消云散。那是一辈子到死都无法释怀的愧疚化作下笔时的哀伤,成了捅破装饰着金银的遮羞布的利刃。
和他绝大多数画作一样,和那吸引我视线的老妇的脸一样,残忍绝望。
“你还是不喜欢。”
“大概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家被画成这个样子吧。”
他出生在那儿,直到离开前的十多个年头都与它为伴。提及家乡他身上冷清清的感觉淡化了,竟然冒出点种细数家珍的小自豪。哪条胡同里的酱油烧肉最好吃,哪家小贩卖的私烟最受姑娘们的喜欢,哪里可以蹭到外区的片看。
虽然语调还是冷清清的,瘦削的侧脸像是弯弯的月,脸上带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他不停地说着,好似小女孩儿手里玩的吐泡泡机,有时我能感到那确是在说他自己,但大多数时间他又消失在了自己的故事中。酒吧里那种能把人大脑搅拌到浑浊的音乐让我没有打断他而是伏在吧台上,似乎躺进了一个巨大的意识摇篮。
“你的房间对着的就是附近最有名的酒场。”
“每天我看到很多人从那里进进出出,开名车的少爷老板,普通的上班族,男人,女人......还有很多人因为闹事、欠债或其他稀奇古怪的原因被拖到后巷里痛殴,我坐在书桌上看他们揪着那些嘴上骂骂咧咧的家伙到巷子深处,一阵拳打脚踢后,只听到哭喊求饶。”
“想必比电视节目还精彩。”我摇晃着酒杯,问道:“你见过她们怎么做生意吗?”
任捷把冷清清的目光转向我:“‘野鸡法’生效前她们就公开拉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三五不时地有临检都是打好了招呼的。那些人白天检查她们的‘身份证’,晚上就来检查她们的身体。所以是啊,我算见过吧。”
“野鸡法”是风月场里对709法案的增补法的戏称。此法本意是对大量涌入娱乐业的仿生人有所管制,台面上和台面下的。可就是因为这项法律的出台使得仿生人女郎得以合法占领红灯区市场,成为了新晋小甜心。
没有了娱乐场所的依托就无法通过从业资格年检,很多在这个行业里的人类女性只能流为暗娼。
我以前竟没有觉到任捷的幽默,有点意外:“我记得...她们有自己的工会。”
“工会里不少是主张仿生人买卖合法化的,当中几个头子还握有分红。而且这是大势所趋,按照有些人的说法,自己活儿不好就不能怪客人挑食了。”
“你知道得真详细。”
“因为我妈和她的几个姐妹到工会去讨说法,回来的时候脸肿得好像猪头。她倒是无所谓,反正不用开工。”
他说这些的时候满是戏谑:
“一天她说出去找活干,回来时扔给我个蛋糕,是以前一个常客给她的。她很生气,因为那个男人只是给了她这个蛋糕,并没有跟她回来。”任捷低下头,整个人又变得冷清清了:“我从卧室窗户看到了那男的搂着仿生人进了酒场。我妈那么聪明......她应该也知道吧。”
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看着老妈以前的熟客搂着别的女人走远。
这是什么滋味儿。
“怪怪的。”他笑了笑:“那个客人我挺熟悉,笑起来左边嘴角有酒窝,我经常看到他和同事来酒场,有次他点我妈出台,天下着雨,他撑着伞另只手抱她抱得很紧。他还给过我两次零花钱。现在想想...如果我有父亲,大概希望会是他那个样子。”
“现在你的母亲还在那儿?”
“还在那儿。她半辈子都待在那个地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离开。而且她真的被惹毛了。”
“什么意思。”
“她纠集了附近失业的同行们自立门户,打算开家叫‘旧日时光’的店。刚开始根本拿不到营业执照,她就和姐妹们轮流去找核管局,软磨硬泡,还威胁要找媒体,扬言得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底层女性过的是什么水深火热的生活。”
听到这里,我目瞪口呆。
“有天晚上我刚准备要睡觉。她喝得醉醺醺倒在家门口,我把她抱上床,她拽着我的衣领大叫‘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老娘打倒!’,又喊又闹折腾到后半夜。第二天她把我摇醒,得意地宣布我们将会有自家的店了。‘那条老咸鱼至少一星期下不了床!’,这是她的原话。”
这是我认识这个人以来头一次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称得上温情的东西。他像是预料到自己的话会让听的人不知该作何评论般顺势又开了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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