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瑶姬（1/2）
“好啊，”璆琳拍手道，“松子堂兄的卧冰古瑟可是难得一闻呢，既然是琴瑟合奏，就奏一曲《神劫引·忆瑶姬》吧。”
偏偏是这首曲子，卫茂漪眸光一颤，很快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
《神劫引》是曾经东府天界的伏羲帝所创的词曲，伏羲帝精通占卜星算，在古神浩劫来临前就预测到了一百多名上古大神的命运，上至九天帝子，下至幽冥鬼神，伏羲帝将这些命数谱写成一本曲谱，命名为《神劫引》。天界被仙道统治后，《神劫引》辗转流落到紧那罗族的天歌府，侥幸保留下来，流传至今。
《神劫引·忆瑶姬》篇中讲述的就是神农帝的五公主姜瑶姬的死劫，“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所描绘的是瑶姬的倾世容颜，这位真炎帝姬缥缈绝艳，雍容雅静，有“神界第一美人”的称号。真炎国破之后，瑶姬与她的灵徒们藏身于下界巫山中的朝云秘境，直至半神大军将朝云秘境攻破，神域内的真炎古神们被尽皆屠戮，尸横遍野，只剩下瑶姬一人。
她被困在巫山顶峰，战至精疲力竭，长发披散随狂风乱舞，身上尊贵的优昙华朱雀纹袍服乌沉殷红，与地上的血土同色。即便末路穷途，她的绝美姿容依然惊心动魄，高高在上的归墟皇子姒天旭为之倾倒，不忍杀害，欲修复曾经毁弃的婚约，将她纳为皇子妃。瑶姬宁死不降，决然拔剑自刎，溃散的神元化为巫山峰谷间星散的瑶草。
一段血染绝望的神殇调，最终成为了仙人们玩味享乐用的古雅凄丽词曲。
她轻拢慢捻，一串清音自素指下流泻而出，亡国之痛、灭门之殇深入骨髓，哪怕重生千百回也不能忘记，如带刺荆棘死死缠绕进血骨心脉，每次听到这首曲调，体内荆棘丛生，心脏如滴血般疼痛。但是表面上，她依然是冷若冰霜的卫茂漪仙子，维持着一贯木然淡漠的神情。
琴声初起时，幽咽绵长，另一脉闲舒都雅的瑟音悠悠而起，偌大的仙殿，众人屏息聆听，瑟声宽和明朗，弘大润泽，从容自得。琴声舒缓雅丽，空幻缥缈，优美婉转。琴与瑟此唱彼和，高低相应，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更唱迭奏，声若自然，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曲终，仙殿内悄然寂静，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众仙人久久才回过神来，似从幻境回到现实，泽兰动容，知更但觉眼角湿润，举手一拭，竟有泪滴。
赤松子的手虚虚按在瑟弦上，微微侧首去看卫茂漪，她低眸看着琴弦，但目光不知望向何处，侧颜如秋风般淡漠寂寥。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缠着绷带的右手上，不知道伤口是否裂开了。
赤璆琳道：“小曲子，松子哥用‘曲’字做你的名字，就是因为你精通音律，这首《忆瑶姬》你觉得如何啊？”
“小的不敢评判。”烛之曲道。
“本宫让你说你就说。”璆琳娇蛮道。
面对她的任性，烛之曲无声叹息，自我解嘲地一勾唇角，几分无奈几分妥协：“是。”这笑影虽淡薄，但在他脸上已极为难得，宛如阳光照在冰川上折射出七彩光芒，眩人眼目，璆琳不由微微失神，如同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向来自负美貌的她居然在一个下贱瑞妖面前感到自惭形愧。
“小的以为，少爷和卫仙子的合奏如空山鹤唳，昆山玉碎，妙不可言。”
璆琳轻挑红唇，笑问：“那你觉得，我和那姜瑶姬，谁更美？”
“小的不知。”烛之曲恭谨答道。
璆琳闻言不悦：“不许说不知道，否则你就是敷衍我。”
烛之曲从容不迫地退开一步，拜伏于地道：“小的从未见过瑶姬公主，确实无从说起。”
璆琳将手中的酒樽重重地摔在桌案上，张世显见状，连忙谄媚地笑着给她消气：“姜瑶姬不过是上古的虚幻神话，早已化为巫山上的枯草，而璆琳殿下则是炽天王室第一美人，活色生香。何况那瑶姬再美，也是个亡国公主，怎比得上炽天王朝长公主的尊贵，就算瑶姬活到现在，那也不过是亡国俘虏，给璆琳殿下提鞋都不配。”
璆琳听完脸色才稍缓，周围的仙人们更是纷纷附和张世显，称赞璆琳的美貌，终于逗得她噗嗤笑出声来。
酒宴之后还有论道会。众仙可在天相宫所设的论道场里斗法切磋，点到为止，论道场周围设有看台，张世显还用稀世的药草法器、珍宝美人作为□□，众仙人再一次见识到了天相宫的豪奢，纷纷上场论道，场面热闹非常。
“这一场的□□是三株朝华草啊。”
“不得了，那可是有价无市的无上灵草啊。”
忽听得一个活泼的少女声音喊道：“小师叔上场了！”看服色是昭明派弟子。
“真的！”昭明派弟子们纷纷探头，激动地道：“好久没见小师施展术法了。”
赤松子乘风牧云，衣袂飘扬地坐在一团云雾上，他的坐姿很不正经，手里甩着柳条，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从云端上垂下来，像孩子一样轻轻晃荡着。
论道最常见的就是比变化御物之术，论道双方并不亲自动手，更不会刀剑相向，而是将灵力施加在物体之上，诸如将花瓣、落叶、剪纸、棋子等寻常物事变成侠客壮士，或变成飞鸟虫兽，相互比斗。谁的法术被破，载物被毁，那就是输了。
和赤松子论道的是天同宫画师道的仙人，这位画仙一入场就执笔画了一条令人胆寒的黑鳞巨龙，赤松子摘下柳条上的一片叶子掷出去，那叶子在空中变化成一只更加庞大的浑身覆着金色皮毛的巨兽，它似犬而非犬，獠牙尖锐如数丈巨刀，比狂狮还要凶暴。两兽在空中场内激战，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知更见那金毛巨兽占上风，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异兽？从未见过，比龙还要厉害？”
卫茂漪道：“那是金毛犼，盘古帝时期就有的上古异兽，以龙为食，专克龙族，然而黑龙一族是神皇的坐骑，神皇更是以龙作为归墟至高无上的纹徽，于是他下令将金毛犼尽数屠灭，金毛犼们仓皇逃到了南天界，求得神农帝护佑。金毛犼本性残暴，极难驯养，神农帝也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驯服它们，令它们不得屠戮龙神。在古神浩劫时，这些金毛犼也遭到灭顶之灾，如今在天界已经绝迹。据说在下界的隐秘神域里还能看到被谪神驯养的金毛犼。”
场内画仙施法，甩笔收回黑龙，手腕翻转一只迦楼罗金翅鸟一挥而就，冲天而起，赤松子笑着打了个响指，金毛犼身形溃散，化作千万柳叶，那些柳叶又变成一只只小巧玲珑的雨燕，乌秧秧一大群，飞快地盘旋飞舞，如龙卷风般围住迦楼罗巨鸟，有如蚂蚁食象，庞大的迦楼罗被比它一片羽毛还小的雨燕围得动弹不得。
眼看还要纠缠一阵子，赤松子有些无聊地左顾右盼，忽然落定在一个人身上，卫茂漪正远离人群站在一株云蒸霞蔚的春樱下，伸指在空中虚画，将一片落樱一变为二，二变为三……最后在她的掌心飞速旋转成一股残影。
赤松子忽然心念一动玩心大起，故意引着对方的迦楼罗满场乱转，消耗他的灵力，只见那只迦楼罗越变越小，然后雨燕群方向陡转，引着迦楼罗冲进了春樱树冠里，一时间花树震荡，那些新鲜艳丽的花瓣遭到如此摧残，如急风暴雨般簌簌而下，落了卫茂漪一头一身，整个人宛如花瓣砌成。
卫茂漪转首间，头上的花瓣便飘落，遥遥地朝赤松子递来一眼，面若冰霜目光不善。赤松子则把手背在身后，笑嘻嘻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天然的顽皮爽秀少年模样。卫茂漪冷然拂袖离去，她行走间花瓣扑簌簌落下，飘曳的玄色裙裾边飞花翩跹，好一幅美人画卷。
她为人淡漠沉郁，时而如利剑锋锐，时而如古谭无波，此时花雨满身，更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寂缥缈风华，有如她的琴声，一时引得许多仙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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