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川（1/2）

川绫一直是个爱玩的孩子，又没有谁管着她，因而常常下到凡间去。与她一般年纪的神们，也爱下凡间玩，不过他们都得趁着父亲母亲忙，偷偷下凡去，小心翼翼地行事再偷偷跑出来。而川绫，却可以正大光明地去，长年累月地呆，让“别人家的孩子”好生羡慕。

可是说来也怪，川绫却从没有真正真正地长时间地呆在人间过。即便人间还是那么有趣，即便还有许多的书可听、许多的画可看，可川绫却每隔一阵便会回天宫一趟。

川绫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可是当她看见云天之中隐现的天门，看见清晨新露下层层叠叠的院墙，便有一种鲜活的情绪从心底涌现。她不是背着疲惫归来的旅人，也不是挑着重担的受任者，她甚至觉得自己轻快到不需要港湾和归处——人生何处无归所呢？可偏偏她还是离不开天京，稍一离开便想回来看看，这种力量大约正是无来由，才得以持续和让人相信。

她总在众神苏醒前，便把天京绕了个遍。把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地方印在脑里。而后，再在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后，在这片图景里加上神的痕迹。

而现在，川绫便站在那个记忆里的天京。看年幼的自己，欢脱地东奔西跑。她先觉得诧异，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也有这般样子过。

有一年冬天，人间下了大雪。雪花簌簌地落下来，大地一片洁白。川绫借着风，上了九万里，想看天京的雪；可回到云天上，仍是春日光景，不受丝毫影响。

川绫动了什么念头，天宫转瞬飘起雪来。女仙们讶异地叫唤着。

井仪君正在庭院里耍枪，见下雪也没停下。一套枪法下来，肩头因为动作积不了雪，却也濡湿了一大片，在寒风里冰冰凉凉地。井仪君呼了口热气，埋怨了句“谁家小子乱改天气”。

众神仿佛配合着她一般，都进屋拿了斗笠披起。一时天京少了仙雾缭绕，倒真有七八分似凡间了。

川绫把杰作的雪，捏在手里。她坐在洛川殿的屋顶上，咯噔咯噔地笑。雪没有淋上其他人，倒是落了她满满一肩。川绫出乎意料地打了个喷嚏。

她觉得很奇妙。

下一瞬，她觉得颈后一暖，而后是肩、是臂、是后背。肩头的雪，也被细心地移开，瞬移到了洛川殿前的大道边上。

川绫抬头往后看，看到了浅色的唇和细腻好看的下颌线。正是布依给她披上了一件雪氅。布依向来好脾气，川绫也总觉得他是柔和、暖润。可这个角度看过去，才在印象里的模糊不清上勾出了一条菱角分明的线。川绫竟是盯着看了好一会。

倒是布依先不好意思了。

“让整个天宫都降雪，你倒真是第一个呢。”

他绕过川绫，也在房檐上坐下。又细心地给川绫紧了紧雪氅。

川绫心里动了下，问道：“雾语殿下，你几千岁了？”

布依笑笑：“是呢。好几十千岁了 ，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呢。”

白色的雪景落下去，河水里又浮现出川绫与布依在藏书阁里读书的情景。川绫第一次见布依，便是在藏书阁外。布依着着简单的青色袍子，迈步往书阁上走。青丝简单得挽起，用一只玉簪束着。虽只是简单的装束，但他身上自有一番矜贵之气，由内而外散发，高贵却不显傲然疏离。川绫站在阶台下看着他，只觉一阵轻风便迷了眼。

守阁的仙官看见了川绫，便跟布依说了。布依转过身来，意料之中地见着川绫，便冲她笑了笑。

川绫呆住了，她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那时，川绫真正读懂了人间故事里那个俗套的桥段，并且给它加了自己的注释：一见钟情，所言非虚。

川绫刚想明白，就见布依转身进了藏书阁。她也跟上。布依问她想看什么书，川绫一时没有回过神。

布依给她拿了各种经史，也夹杂着一些有趣的小书，比如花的一生、笔墨山水里的留白之类的，还有一本人间的诗集。布依懂很多东西，各种术法也都有涉猎。便是兵法剑术，也是好手。或许实战上比不上凌华君，但在广博却更胜一筹。布依就像个无底洞，什么都知道，永远也看不穿。

川绫非常非常喜欢听布依说话，无论是读诗书，还是与人论。他的话语里总有川绫窥不见的深度，却深入浅出到让川绫也能听懂。川绫想，那大概是她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境界吧。那后来，川绫便更经常去雾语殿和藏书阁，至于到底去哪儿，取决于布依在哪里。

川绫回来时，总要铺上纸写上些什么。她想把布依话语里残留的余韵写下来，把没和深邃都留下来。可没写几句，便又退回了平日里哪个散散漫漫的川绫。川绫叹了口气，大概真的一辈子都写不出那样文章，说不出那样的话了吧。

川绫文论的兴趣淡了些，雾语殿却仍是常去。她也还是常常下凡玩，只是驻留的少了，挑些话本子，便又回天京了。有一日，她想起竟许久没听说书了，匆匆下凡，去了京城里生意最好的茶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