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1/2）

蘅真翻到下一章，标题上赫然写着“以身入阵”四个字。这个阵能使施术者与自己施的阵同化，阵即人、人即阵。蘅真笑笑，阵法确实有趣，术式也是极为精妙，可惜就是没什么用，只能逗人一乐。

此时，儿时只是匆匆一瞥的阵法再度在脑海里苏醒，并强行承担起了拯救世界的重任。

“原书的阵法只能同化自己的阵，而我需要同化别人、并且是别人已经修改好的阵。”

这一刻，蘅真突然又有点那人只是布下棱杀阵而庆幸。不是什么复杂奇异的阵法，只是棱杀阵。简单明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他立刻割开手指，用鲜血在大殿里布阵。他先是在殿内四角都布上了极为强大的法阵，来改变殿内的阴阳走势，而后便把以身如阵的阵法布在棱杀阵之上。他不断修改和尝试，不停加入更多更复杂的术式来组合成更为强力的阵法。

“不行，这里没有奏效。”

“那边再改一改或许可以。”

他浑身滚烫，汗水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他没有时间顾及这些。火光每盛一分，便是越不妙一分。起初他一边思考，一边延伸法阵；后来时间愈发紧迫，他只能想到什么就立刻画下来。阵法粗糙不要紧，能起作用就好。他嫌鲜血从手指流出的速度太慢，最后直接割出长长的开口，在手掌上，在手臂上，在手腕处。他浑身都是伤，鲜血一流出来，便被他蹭在地上，成为新阵的一部分。小的伤口，变成更大的，当他跃到侧壁上继续延伸法阵时，双臂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了。

他的衣袍上也全是血，一低头却突然感到有一点庆幸。向来极重仪表的蘅真君是决不能容忍自己这幅脏样子的。索性若阵成，那么停下棱杀阵后自己也会同阵中力量一起消失，谁也看不见自己这狼狈样子了。

便是为了这一点，他也要加倍努力才是。

当阵法延伸到高墙最顶端时，蘅真感觉到心脏猛烈地一跳。那种过于强烈的生命体征，明明来自于胸腔之中，却不像是他自己的。

他眼前模糊出现轰隆隆得千斤坠般的暴雨，一个繁华城市的影像一闪而过，又在下一个瞬间、在所有人的睡梦里被夷为平地。

他知道，阵法已经开始和他同步了。

他又有加深了手臂上的的一道口子，他知道，就要成功了……

冉清君奔入大殿的时候，布依正要往外走。布依拍了拍冉清君的肩，只淡淡说了句“在等你。”

议事主殿里最后闪动的火光，是阵法终结造成的。那烈火在后来人看来，是庆祝世界免于毁灭的盛世之花。可在看在当事人眼里，却太过残酷和惨烈。

布依立刻给守在门口的众神分派任务。本来是打算让瘴气自然散去的，可如今，却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务必及时去除，以防又被心怀不轨者利用。布依派了武神去清除瘴气，又让掌管花木、象征福泽的神，去重建几乎被毁的人间。

冉清君进到殿里，最先看到的就是满地满墙的血阵。他认得出，那是蘅真君的字，是蘅真君的血。

他立刻慌了，可殿内四处根本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清晨柔和的日光照进殿内，还未干透的血迹，泛起微微光华。尘埃散在空气里，让人有种时光错失之感。狰狞的血阵似乎也在这一瞬温和下来，像一只蹭着你撒娇的小动物。

冉清君俯下身来，触摸着满地血痕。他的身子匍匐着，脸庞贴着地面，就像是虔诚的信徒正在朝拜心中唯一的真神。他顺着着血痕，一点点抚摸，渐渐往大殿中心去。每一滴血，都在向他诉说，蘅真君战斗的决心与艰辛。

冉清的心脏疼得受不了。

当他最终匍匐着到达大殿中央的时候，他看见那里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金属盒子 。镂金雕花，珠玉环佩，正是他当初送到蘅门殿的那个。盒子被摆在正中央，与蔓延的血阵在相同的轴线上。这种一丝不苟的方式，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也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坚守着。

一双颤抖的双手扶着盒盖，把它稍稍上拉了一点。但下一瞬，盒盖就从手里滑脱出去，又重新盖回去。这样往复了好几次，冉清最终才打开盒盖。

盒里放着无数的香草，有荪、椒、有白芷、紫贝，也有辛夷、薜荔……全都是冉清曾今送给过蘅真君的。

“原来他注意到了……”

在盒子的最上面，是一株还未幻化完成的薄荷草。他的主人用最后仅剩的灵力造出草叶，而后那人便随着棱杀阵的消失而一同消失了。以身入阵，阵在人在，阵亡人亡，便是这个意思。

满地血污里，阳光照亮冉清君捧着的香草盒。

川绫站在殿门口：“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而薄荷草，薄荷草在说 ‘再爱我一次、愿与你再次相逢’。”

“冉清君，这是蘅真殿下最后的告白啊……”

冉清终是不能自己，泣不成声。

一夜过去，天宫又恢复了原先的井然有序，又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大条一些的仙官，昨夜喝了酒，都不知道出了毁天灭地的大事。

川绫去到放神牌的殿里，那里果然又空了一块。跟写着小福名字的那块神牌一样，蘅真君的那块，也随着主人一同灰飞烟灭了。

奇迹往往就是不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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