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仪（1/2）

射祭每年都是末露节的笑点担当。每一轮射箭都歪瓜裂枣、一片狼藉。

你的箭射到了我的靶子上，他的箭射到了校场外，都是家常便饭。

很多仙家，都没有尝试不用神力射箭，结果上了场，连弓都拉不开，感叹起射箭真难。再想到自己的信徒里的几个神箭手，一下子反而膜拜起信徒来了。

旁边一个正要上场的武神看了这场景，顿时紧张起来，手心不住冒汗。心想他是文仙，拉不开弓便拉不开，我一个武神要是连人间的弓箭都拉不开，岂不笑话？

他抱着杀妖兽时都不曾有的激昂斗志上了场。结果一个用力过猛，直接拉断了弓。

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可似乎嫌笑料不够多一般，这天上的射祭，还设了好几场，把人间的玩法全都搬了过来：有考察射术准确的白矢，有要求“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的参连，有快速瞄准、上矢即疾发的剡注，臣与君共射的襄尺，还有需要四矢连贯且皆正中目标的井仪。

这些比试，每场都是流箭乱飞。虽然仙人之躯，中了箭也没什么，最多修养几时。但为了防止不能使用灵力的仙家们，自带箭矢亲近体质、被射成了箭靶子，有失体面，射祭还是安排了武将，专门看护着，以防止流箭错伤。

川绫进场围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她笑边想：“不，我不行了。一会一定要布依、交襟也拉来。太好笑了！”

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毕竟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嘛。

看着笑料百出的仙官们，川绫不竟怀疑，射箭当真有这么难？

她按奈不住，也要下场去感受一番。箭她没有射过，可是总看过别人射箭。她便照着其他人的样子，双脚张开与肩同宽，拿起弓，搭上箭。

她轻微地转动身体，将眼、箭尖和靶上的准心连在一线上。颇有一种小说里女侠客的感觉，仿佛下一秒便能凭着百发百中的箭术，快意江湖。

川绫相信，自信的预想，是会提高成功的概率的。

她第一次在人间玩蹴鞠就是这样，她想象着无数看过的神射手的画面，在蹴鞠飞来的瞬间，狠狠地一脚踢了出去。

蹴鞠也很给面子，螺旋往场中飞去，又准又狠。

不过不经练习的这个动作后，川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脚足足疼了一整天。

川绫脑海中无数射箭高手的形象，都在她张开弓的那一刻，跟自身合为了一体。

只待她拉满弓弦，待虎口绷紧靠近下颚处再放开，就能先后听到箭尖撕裂风的声音，和贯穿箭靶的强烈撞击声。

川绫拉着弓，然后……

然后就发现她拉不开。

力量这种实际能力，无法凭借自信和想象弥补。这一刻，川绫也管不了姿势了，从手指扣玄，直接转成了用整手抓弦。

结果拉不开还是拉不开。

川绫不靠灵力的第一次射箭，竟然要以拉不开弓结束。这可不行。她赶忙向旁边的仙家求助，得他人合力才勉强把这只箭射了出去。

川绫带着一份射箭不易的感慨坐回到观看台上。

其实天上也有不少仙官，熟悉人间射箭术。这些仙官或是武将出身，有练拳脚功夫，或者本身就来自凡间。不过他们来到射祭，多半也不会正经比试，依旧是用尽全身解数，花式表演如何射流矢。

唯一一位着从头到尾保持正经射箭传统，规规矩矩射箭的，就是井仪君了。

那一年井仪君才入仙京，并不知道射祭里有故意射不好的传统。一上场就十箭连发，箭箭正中红心，引得一片叫好。

后来下了场，见其他仙官都“射术不佳”，心里很是奇怪。向别人打听了缘由，立刻红了脸。他在殿里躲了好几天，不好意思见人。后来天官们给他发了个下凡的任务，不得已，才捂着脸出了门。

不过井仪君的射术确实精湛，在天京也很难有人能出其右。他经此事声名大噪，故而人们都以井仪君称呼他。渐渐地也就忘了他的本名。

故事流传下来，只有这么多。但少有人知道，这之中还有另外一层曲折。

这后面的事情，川绫也是在许多年后，才从一本名叫《天宫秘史》的杂书上知道。

井仪君生前是人间一位少年将军。二十岁前顺风顺水，不仅立下赫赫战功、很早就被封为将军，而且深得军心民心。

他仿佛就是胜利和希望的象征。

不知道，是不是把人生的好运都过早地用掉了，他刚过二十，就为奸人陷害。

先是与帝王生出嫌隙，后来又与部众离了心。受迫害、遭暗算而死。

他死时的境况无比凄凉。他被守护的民众，拒于城门之外，万箭穿心。尸骨被孤狼野犬叼去，藏身畜腹。

只是即使遭遇了这样的不幸，这少年将军的心中仍是了无怨恨。即使身死，依然一心为家为国，想为收复河山尽一份心力，贪心地想见国泰民安的那一天。

于是他的一缕魂魄附在了孤剑之上，苟延残喘。

最初的时候，尽管魂魄还在，可是因为无物蓄养，意识始终浑浊不清。

不过幸运的是，他所附着的是一把名剑，为位高者所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有了剑气和血光，还有死于剑下的亡魂的滋养，井仪的魂魄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对了，那个时候，他用的还是凡间的名字，而不是井仪。

只是，这一醒却不好了。

醒来的他意识到，自己附着的是敌军中军大将的剑，而被他斩于剑下的，全是同胞的魂灵。

井仪发疯式地吼叫着，叫着不要。

可是谁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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