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了(1/2)
茶余饭后,父亲在园中吟啸抒怀时,总将“天意弄人”四字挂在嘴边,他从前一直不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每每追着父亲询问,他却总是笑着说,等你长大便明白了。</p>
涂山鲤还没有长大,但他已经明白了,天意弄人便是,脚上没有草鞋,路上荆棘遍地,背上没有雨伞,狂风暴雨来袭,千辛万苦攀上崖顶,拽手的藤蔓却忽被虫蛇咬断,以为终于在黑暗中捉到了一缕光,但下一刻,上苍便会陡然降下一道霹雳。</p>
他本应该逃走,可却没有逃,院子里停着两具尸体,一具是余家公公的,一具是余家婆婆的,两位哥哥披麻戴孝守在灵前,谁也不肯叫他靠近,他远远蹲在院外的墙根下,只有狗儿陪着他。</p>
邻里都说他是灾星,蜀人都是灾星,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家也不会遭此大难,他们指指点点,说他是农夫怀里的那条蛇,可他长得一点也不像蛇,余家婆婆也不是农夫。</p>
那天他只是听那些吃早饭的食客谈论蜀人盗食婴孩,丧心病狂,罪大恶极,他觉得族人无辜,心里难过,躲在一旁暗自哭泣,是婆婆瞧见,上前关切询问。</p>
婆婆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善恶自有法定,公道自在人心。</p>
婆婆说,燕人不会是非不分,黑白不明。</p>
婆婆说,公堂上有青天大老爷,定会秉公决断,问出真凶。</p>
婆婆说完,便擦净手掌,拉着他上官府击鼓鸣冤,可是他并不想去,因为父亲说过,官府是吃人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但婆婆却说那是胡言乱语,官府是为民申冤,为民做主的地方,他不知究竟应该相信谁,可婆婆抓着他拳头的那只手粗厚温暖,坚实有力,让人心里踏实。</p>
后来……没有后来了,父亲说得对,官府是真的会吃人,只是婆婆面对吃人的官府没有半点畏惧,那一身凛凛正气叫好人折服,叫恶人胆寒,父亲虽然对了,可贪生怕死让人鄙夷,婆婆尽管错了,但威武不屈令人敬佩,他以后也想做婆婆那样的人,为人世间的公平正义肝脑涂地,舍生忘死。</p>
那一刻,他知道族长没有说错,到了燕国,蜀人就能得救,因为这片土地上,有恩人和婆婆这样的人,他们的脚下生来就盘着侠义的根苗,是天神播撒在人间的火种,为每一个风雨中彷徨无依,孤独夜行的迷途者照亮前方的道路。</p>
“呜……汪!”狗儿瞪着一双可怜的黑眼睛,低低叫唤了一声。</p>
他伸手将狗儿抱进怀里,抬起头,天上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很快就在棺顶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很轻,但看起来很暖。</p>
裴景灏准备的话一句也没说,因为那小子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并且摸裴府的大门比他自己摸得还准。</p>
慕容胤抬脚跨过宰相府半人高的门槛,心情难得还有点复杂,如果他没记错,裴家的正门,他二十二岁之前当是一次也未曾走过,二十二岁那年头一次走正门,走得风风火火,惊心动魄,不单惊动了大半个燕京城,之后还被连同裴家在内的各路追兵,一口气追了三千里。</p>
原因无他,他扛走了裴景熙,既没请示裴家老爷子,甚至没问过当事人的意思。</p>
自作主张斩断与西戎的合婚,自关外逃脱后,他依照锦囊中的提示,去往封家虎啸营,凭着那枚兵符与封氏达成协议,将最初的落脚点放在了荒僻的西凉地。</p>
西凉一带东面柔然,北邻乌孙,赤地千里,诸羌混杂,燕国虽名义上设有职官,却并无纳土收治之实,封家主张他在此地休养生息,收拢亲信,强兵治民,他知晓这是盟友在合作之初对他的考验,他没有理由不接受。</p>
那之后,他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收揽了一帮亡命之徒,在诸羌割据的浩瀚沙海,广袤戈壁上,拼出了自己的一块地盘。又二年,收吐谷浑部,进驻张掖、酒泉,从灰头土脸,四处为家的流寇,摇身一变也成了一城之主,一地之王。</p>
手底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来来去去的边民也与日俱增,放眼望去,地盘虽不算太大,却也抵得上燕国多半个州府,而最让人头疼的是,他手下尽是些羌人胡虏,粗汉白丁,莫说通晓文墨,能识文断字的也少得可怜,封氏又多武将,拓疆征战能替他行兵布划,理政安民却实无可用之人,封俊驰异想天开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叫他回京去请裴景熙。</p>
彼时那人已经出仕,尽管只是在礼部混了个闲差,但他一早就知道,以那人的聪明才智,早晚是当宰相的料。封俊驰开的是个玩笑,一则,那人肯不肯来还是其次,即便那人肯来,裴家定然也会阻拦,二则,慕容胤已是叛臣一个,这些年所作所为,又从无遮掩,早被新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凡是沾了他的事情,无论大小,皆是投敌叛国的死罪。</p>
就是这么个玩笑,他憨头憨脑地当了真,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当晚就招呼了一帮兄弟,飞马出了城门,一路直奔燕京。</p>
他们已经四年没见,见面之时,却没有太多说话的时间,他扛起那人就走,大多数的话都只能在路上边逃边说。</p>
“好哥哥,你来了,我给你黄金万两!”</p>
“呸,我稀罕!”</p>
“我封你为王!”</p>
“你滚蛋!”</p>
“我给你当牛做马!”</p>
“……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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