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飞升（1/2）

“大长老，我妹妹她怎么了？她究竟怎么了？”</p>

老人抬头望向面前失声痛哭的少年，从这些孩子自城里回来的那日起，他就已经知道，涂山氏亡族之日不远了，原以为孩子们留在城中，至少能讨得一命，纵使来日不能重建家园，也当替族人延续血脉，可是他错了，谯氏赶尽杀绝，南陈作壁上观，燕人之恶，竟远过陈谯，不逐而逐，不诛而诛，不伤他性命，却教天杀他族人，欲加之罪，更叫他阖族身败名裂。</p>

“阿虎，再去捡些柴回来，她冷得很。”</p>

少年闻听狼狈地抹把脸，赶忙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大长老，请你一定要救活我妹妹，我答应过娘亲，要照顾好她，若小妹有个好歹，我定也活不下去了！”</p>

涂山显闭着眼蜷在一片稀薄的干草上，听了那憨人的话，忍不住咧嘴发笑，他竟还以为他们能活下去，不能了，再下一场雪他们就都会死在这里，并且他已经预感到，那场雪很快就会来了。</p>

涂山虎本就有火没处发，此时却还听人发笑，他怒不可遏走上前去，一把将人从地下提了起来，“你笑什么？我妹子她都快死了，你笑什么！她死了你很高兴是吧？你巴不得她死是吧！”</p>

“对，我高兴，高兴得很，早死早超生嘛。”他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拳砸在脸上，砸得他眼前天旋地转，嘴里牙床乱撞，简直脑袋都要从脖子上飞出去，砸得他仰面倒在石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p>

涂山虎又气又恨，一拳揍过去犹不解愤，正要再将人揪起来一顿好打，边上吓坏的小男孩已经哭着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哀泣阻拦，“阿虎哥，别打了，阿显哥哥不是故意的，他把花菱都杀给月姐姐吃了！”</p>

涂山虎先是一愣，跟着又羞得满脸通红，小崽子一句话说得他拳头松了，肩膀垮了，连最后那点不肯服输意志也在一瞬间轰然崩塌，谁都知道……那条蛇是这小子的命根子，他张张口，想道歉，可蜀人一向不怎么会道歉，抬起脚跟，却终究没有上前，只是像个懦夫一样，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我去捡柴。”</p>

老人并没将孩子们的争执吵闹放在心上，他望着少女那仿佛正被死神爱抚的灰败却柔顺的脸庞，抬起那只颤巍巍的手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只宝匣。</p>

涂山显瞥见老人动作，心头一紧，急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去一把按住对方的手，“大长老，不要！”</p>

老人慈爱地看着少年干瘪瘦削还带着伤痕的脸颊，“你知道我要做什么？”</p>

他看着老人面上坚定的神情，背上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那日他半夜腹中闹饥醒来，恰巧听见了大长老与几位护法说的话，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p>

老人沧桑冷硬的面孔，并未因少年的阻拦而产生一丝的波动，“孩子，你不恨燕人么？”</p>

涂山显微微一愣，想起燕人冷酷无情不讲理，眼中露出狰狞的恨意，恨，当然恨，如果燕人不愿意帮助他们，一开始就可以不收留他们，燕国的皇帝假仁假义地开仓赈济，给了他们莫大希望，却又在希望之后落下当头一棒，逼得他们所有人都要困死在这深山里，就连阿鹰，为证族人清白，前去追拿盗走婴孩的真凶，一去也再没回来，如此这般，焉能无恨？</p>

老人看到了，也感觉到了少年心中的恨意，但意外的是，这恨意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坚执深厚，并且很快就在对方眼中消散淡去了，余下的，只有满眶泪水，顺着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无声淌落。</p>

少年摇头，对自己摇头，也对长者摇头，“大长老，阿显不恨燕人，自打来了燕国，我虽遇到许多恶人，可以碰到了很多好人，他们危难时刻帮我，救我，甚至收留我，哪怕他们的国君下了命令，依然有好心人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施舍我们。”他提起手臂，猛擦了一把泪，“是，我承认，有些燕人的确可恨，可我们不能因为对一些人的恨，而忘了我们曾受过的恩。”</p>

边上偎在一起的小孩子们听见二人谈论恩人，顿时兴高采烈地拥上前去，“大长老，东家可好了！”</p>

“给我们住宫殿一样的大房子！”</p>

“对，还有鸡腿吃，把我鼻子都香掉了……”</p>

“还有馒头哥，馒头哥不单请我们吃馒头，还领我们吃面！”</p>

“还有粮店的阿婆，偷偷给我一大袋粟米呢！”</p>

“嗯……布庄的王老板给了我一双新鞋。”</p>

……</p>

老人听着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各自受过的恩惠，记得的恩情，结在面上的寒冰，不知不觉裂开，融化，和那些深刻曲折的皱纹一起，最终凝成一个惊诧无奈却又葆含欣慰的笑容，掌中宝匣，藏有一蛊，蛊中孕着一种厉害的毒瘟，下在将死之人的身上，死后尸身埋入土地，蛊中毒瘟就会在泥土中四处生发，这原是他留给燕人最后的礼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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