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好怕（1/2）

齐少东家这辈子只有过两次受宠若惊的时候，一次是儿时六哥哥当街抢了他的小红马，骑罢了拐回来把缰绳往他怀里一撂，颐指气使说“以后你跟我混”，第二次，就是现在，也许是今日来得早，挑见了好席位，台上的人总算听见了他的喝彩，并且头一次回头正眼瞧他，不单正眼瞧了他，还笑吟吟答应今日再唱一出。</p>

他欢天喜地想点那出《双团圆》，可不待他开口，那人已走到戏台边上，朝他拱手一揖，情礼兼到，“锦莲登台至今，蒙少东家厚爱，常来为我捧场，锦莲心中不胜感激，我唱的那些戏，少东家想必也都听腻了，今日我便在此为少东家唱一曲家乡的小调，图个新鲜，少东家以为如何？”</p>

齐业想说不腻，不腻，一点也不腻，你唱哪一出都好听，哪一出我都喜爱，可张开嘴却只呆呆说了一串“好”字。</p>

台上的人笑着点点头，不知是在笑他痴愣呆傻，还是在笑今日这烟和露润的明媚春光，令人心神惬意。</p>

在座不知谁人喊了一声，“未知莲哥儿家乡何处哩？”</p>

台上的人应声说道，“不过丹阳郡外的一个小渔村，叫公子见笑了。”</p>

齐业坐在座位上耸眉暗嗤，这人一听就不是真正的戏迷，他若当真喜欢一位角儿，莫说他家乡祖籍，连他几时歇息，几时练功，喝茶喜浓喜淡，吃桃要脆要软，穿哪家铺子的衣裳，好哪家铺子的鞋帽，甚至整个戏班子的家底儿，也要了解得清清楚楚。</p>

又有一人好奇询问，“丹阳郡不是陈国属地，莲哥儿怎舍了繁华江南，到燕国来了？”</p>

“锦莲自幼随戏班子走南闯北，自然戏班子走到哪儿，我便去哪儿了。”</p>

那人闻听，好似还想攀着角儿闲谈，旁的座客却不满地连声嚷嚷，“莲哥儿莫与刘大官人掰扯了，快些将曲儿唱来听听！”</p>

台上的人从善如流，放下水袖，踩着莲步，开口轻轻唱起一支南方俚曲，锣鼓先生犯了难，这曲子他可实在不会打，那人却好似也不在意有无丝竹押韵，有无管弦相佐，一支歌儿，词与句，齐公子半分也听不懂，只闻得曲调悠长哀婉，对方唱得动心入情，他坐在台下搓手，几次想站起来说，还是唱《双团圆》吧，唱来欢喜，听来也欢喜，团圆美满更叫人欢喜，莫唱这悲愁的歌儿了，你唱得眸光潋滟，愁眉紧锁，我听得心焦气馁，坐立不安。</p>

但他不能说，一曲未完，没得突然打断的道理，更何况莲儿是京中最红的角儿，更何况这支歌儿是专为他所唱，尽管他既听不分明，也不喜爱，可不多时，屏风隔着的雅间里忽然走出一位穿衣打扮甚是讲究的贵公子，那人一脸不快地遣开紧跟在身后的护卫，独自走上戏台，信手拿过乐师身旁的琵琶，弦子一拨，琵琶声起，乐曲好像玉盘里打散的滚珠儿，石底下涌流的清泉水，弦声撵着歌声，节律分毫不差，进退相得益彰。</p>

那一刻，他也不知为何，又觉得这歌儿并非为他所唱了。</p>

茂草青青，绿林荫荫，满山松柏风中列翠，自高祖皇帝定了北山这块风水宝地做陵寝之后，不光慕容氏祖坟安在了此处，京中达官贵人死后也纷纷归葬山中，想沾沾皇陵的宝气，先时为分尊卑，别贵贱，周遭还设有禁制，非皇室宗亲，功臣勋贵不得入葬北山，后来管制日益疏松，连国中百姓择选墓地也对这北山趋之若鹜。</p>

未到山前，遍地新坟已吓得众人你推我攘，畏葸不前，勉为其难再往前去，道旁古墓层层堆叠，碑铭年代久远，多已残缺难认，还有的坟茔随山石垮塌，连里头的棺木也横断破损，悬在外头，在断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窟窿。</p>

六人站在这座巨大的坟山脚下，头顶将明未明的高天上，聒叫的黑鸦不时盘旋飞过，老树苍劲的枝干挣扎扭曲地攀向黎明的天穹，浩瀚的松风夹杂着山间野狐诡异的嘤咛，好似婴儿啼哭，又像妇人私语，如在深山，如在耳畔，叫人两股战战，背脊生寒。</p>

“主子，你你你你……走前面吧……”</p>

“咳，那个……还是大花二花走前面吧……”</p>

“他们俩连人都怕，万一见鬼不吓死了？”</p>

慕容胤心说也对，他伸出一只脚，确又在迈步之前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身旁抱着包袱的青年，“草儿哥，要不……”</p>

曹芥白着一张脸，“奴……奴才，这就……在前开……开道。”</p>

慕容胤瞧他这副可怜相，摆摆手将人撵到了身后，壮起胆子，大义凛然走到了前头去，他晓得这地儿没人，才特地领着全家前来效法古人归隐山林，诗酒田园，逍遥自在，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不仅想得多，还想得有点美。</p>

上一个因触怒君王被贬来守陵的皇室宗亲还是他爷爷那辈的人物，如今早已作古，祖宗坟茔数十年无人前来修葺看守，倒不是慕容氏不敬先人，只这北山附近的老龙口是军事重地，常年有卫队驻扎，向无贼人敢在周遭造次，加之地宫内机关重重，几百年盛衰风雨，这皇陵也未曾出过什么差错，足见祖先有灵，即便身在黄泉，也依旧威震八方。</p>

一阵阴风吹过，慕容胤觉得后脖颈子有点儿凉，他刚要说话，只听曹芥惊叫一声，“啊！元宝！”</p>

他扭头望去，果见顾元宝那个小兔崽子不知何时竟爬上了一处陡坡，爬上去不当紧，看架势还好奇地要上去瞧瞧坡面上那个黑漆漆的洞穴里是什么，吓得他急忙冲上去一把将人揪住，气冲冲给了他一巴掌，正要把小崽子往回带，目光无意间瞥向那幽深的洞穴，忽见一个硕大的黑影猛得从洞里扑了出来，吓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背上一抖，连脚底也踩了空，搂着小东西就“嘭”得一声，结结实实仰摔进坡下的泥地里。</p>

“主子！”其他人见状，连忙奔上来搀扶。</p>

慕容胤摔得头晕眼花，魂魄在身外游离半晌才归入壳中，“啊……嘶……”</p>

小安子吓得浑身发抖，“主……主子，你你你看见什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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