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愀山水作别缟素 南方嘉木不忘相思(2/2)
待采苓如提线的木偶般被清婉摆弄更衣梳发后,便又回到祖母在的位置,床榻上蒙着一层白布,隐约看着些躺着的轮廓,只是再也看不见她的面容,采苓站在一边,凝视着床榻:“山水姐姐如何去的?”
潘夫人说着又出了眼泪,拿起手绢擦试着,哽咽道:“方才大夫来过了,是吞金。如此大块儿坚硬的金块儿,如何痛苦得吞下去,好生生的姑娘,怎么想不开去寻死...”
转而看采苓,反而无甚惊讶,她小声说着:“世间太多自尽方式,想必是自尽也不愿难看罢,山水姐姐一辈子都十分仪式地活着,前些日子我下学便看见姐姐在首饰铺后边儿行着礼,一身缟素,发系白带,也不知是在与天地作别还是与何人作别。”
采苓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潘夫人陷入思考,首饰铺这个位置值得人推敲,作别何人,首饰铺里的何人?采苓走至书案旁,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宣纸,上边儿放着一个上好的玉镯子,羊脂白玉打造而成,竟难得的没有一丝杂质。她拿起宣纸,上边儿写着两列娟秀的字,身后传来潘夫人的声音:“山水最后还留下了什么便念出来罢,也好了了她最后的心愿。”
采苓拿着玉镯子,轻声说道:“是一个镯子,和两句话,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嘉木风可吹,相思不可断。”
屋子里一瞬间的安静着,只有起伏的呼吸声,忽的采苓打破沉默:“祖母,南边儿那家翠绕珠围的老爷姓南罢?”
潘夫人没有应声,这时潘衡走过来,将手搭在采苓的背上说道:“苓儿,今日最后一日去学堂,莫要迟了。”
采苓应着,随着潘衡走出屋子,步履沉重,步伐缓慢。末的,她隐约听见祖母吩咐大奶奶,说给山水的母亲一些银子,莫要让她母亲过得太艰难,府内悄悄处理了后事便好。
然而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将山水的后事处理后了一周后,山水的娘便到潘府里来闹,前些年丈夫去世了,今年尚未出闺的女儿竟也离奇去了,那么好一姑娘,潘府竟只给出了在送餐盘时脚滑摔了一觉,头磕上假山上,便去了的缘故,山水的娘跪在前厅哭了整整一上午,潘夫人实在没得法儿,只好带着她一同去山水生前住的屋子里去瞧瞧,劝了好久才安抚好情绪,虽说只是一个丫头的事情,然若是闹大了终归是不好的,于情于理对潘家的名声都是有影响的,况且潘夫人本是心中有愧,便好好的拉着山水的母亲絮叨了好久,晚些时候又安排其在山水屋子里住下了,住了三五天,又给了好些银子,便欲让她走了。这日清晨,潘夫人刚用完早膳,便听见有人传来消息,说是有客人来了,好大的排场,老爷少爷均出去接待了,潘夫人心中不安,便也去了前厅,站在屏风后听着。
透着屏风,看得不甚清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位公子,坐在椅子上品着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贵气,潘夫人等了好久才等到那人说话:“今日晚辈不请自来,还望潘老爷见谅。前些日子听闻潘府里出了些事儿...”
潘夫人暗叫不好,这公子想必是寻了风声来打探山水的事儿,只是未曾听闻山水有这么富贵的一位兄长。
那公子脸上无甚表情,只是嘴唇薄薄的一开一合,却如此清晰地说道:“关于山水姑娘的事儿。”
潘衡听闻也不动声色,说道:“山水为潘府婢女,家母身边的丫头,她的事儿为内阁之事,况也不甚喜庆,实在不便透露,若南木公子此行来所谓此事,还是请回罢。”
南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漫不经心地说道:“如今武昌府的盐商和织布产业均不甚景气,前些年朝廷里下来了消息,减缩纺织品的供应,王府每年的利润也是每况愈下,多年前所谓的官商结合发展如今也是风雨飘零了罢。潘公子,大家何必为了一个丫头闹的不和气?”
潘老爷率先回答着,将潘衡的话堵在嘴里:“南后生这是哪里的话,犬子涉世未深,不会说话,后生莫要与他计较。”
南木牵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贵府山水姑娘本是极好一姑娘,秀外慧中,矜持高雅,我们本是情投意合,欲在春节之后便喜结连理,谁料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听闻山水姑娘在去之前欲与潘公子成亲罢?”
潘夫人顿时惊了,山水欲嫁给潘衡做小妾一事并未大肆宣传,只是在潘府里安排布置,未曾想到外人会知道,而潘衡也疑惑不已,但却是事实,于是道:“确有此事。”
南木继而端起茶杯,缓缓地吹着气,轻声道:“那么山水便是算潘老爷潘夫人的半个女儿了,也是潘家的人了,后生深知潘老爷为明事理之人,那么将山水姑娘的名字记入族谱,做成灵位,以慰亡魂,便是极其合情合理的事情了罢。”
潘衡顿觉荒谬绝伦,山水只是个丫头,没有过门,没有成礼,哪门子的女儿之说。只是家族势力不繁荣南木说的不无道理,潘家如今求的便是个安稳,故而他也不好驳了南木的脸面。屋子里吓人的沉默,潘老爷也皱着眉不说话。
南木欲将继续说时,门口的小厮来报说是南老爷和南夫人也来了,不多时南夫妇便快步走进了前厅,南老爷指着南木破口大骂:“你这不孝子,来管这些闲事,潘府的家事你去掺合什么?你哪里还有点教养?丢不丢人?给我滚回家去!”
南木看着父母来了瞬间便是绷不住了,也是悲愤难当:“封建礼教,在你们心中,只有南家,只有那座两层楼的翠绕珠围,只有这可悲的礼教,所谓的教养与人命,孰轻孰重?你们明事理么!”
南老爷也羞红了脸,颤抖着指着南木,吼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你在这里撒什么泼!”
而南夫人则一个劲儿地给潘老爷赔不是,说是孩子没有教导好,这就带回去,望潘老爷不要计较。南木扯起不住鞠躬的娘,拉到自己的身后说道:“娘,我们何错之有?何故低三下四,我今日定要为山水讨个公道!”
这时从前厅经过的山水的母亲目睹了这一番闹剧,见着还有这么一位公子如此护着自家女儿,不禁潸然泪下,有那么一瞬间欲同南木一块儿找潘老爷讨个公道,然思虑至此,倘若没有潘家的救助和仁慈,山水恐怕早就没有这个娘了,人要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她懂,女儿去了她也清清晰晰地看见了,这位少年郎的一番苦心她感激不尽,若是这位公子因为山水的事儿前途尽毁,家族衰败,那她和她的女儿又该欠下怎样还不清的债。她走进前厅,跪下身子,凝视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子,这位公子面容白净,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是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她只心生惋惜,声音又有了些哽咽:“公子,我是山水的娘,山水不慎跌倒,才命决于此,是那孩子命不好,赖不得旁人。”
南木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沉默良久,从不可置信到深感可笑至极,转而又随着女人的动作一并站起身来,透过水光盈盈的眼眸,他看见女人眼中的凄凉与决绝,脚步不禁虚浮了几分,踉跄往后了几步,轻声道:“潘伯父,是我莽撞了,还望伯父宽恕...”随即晃晃荡荡地走出屋子留下双目无神的女子和仍然跪在地上的南夫人以及面容悻悻的南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