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2)
天色很浅,昨夜下了雪,四周泛着冷气。傅君笑摸着一点微亮,回到了房间。他轻手轻脚的,怕被别人发现,脑子里绷着一根弦。
房中的一点烛光,原来已是清晨,李鲶每日早起晨读。傅君笑关上门,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他顺着门滑下去,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昨夜种种,就好像做梦一样。
李鲶穿戴好衣冠,对于这个一夜不归的人,没有过多惊讶,只是发现他神色不对,弯下腰,手托住他的下巴,看了看,“夜会佳人本是一件雅事,你怎搞得如此狼狈。”
傅君笑看似喘着气,其实身上还在发抖,他走得匆忙,连大氅尚未来得及披上,何况那本就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一路沐着风雪归来,脸上早已冻得没有知觉,只那道口子还在渗血,伤口很细,可是琴弦割得深。
“你怎么了?”
只见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李鲶也不再逗他,提醒他脸上要擦药,还有,今天有早课,莫要忘了。
李鲶前脚出门,傅君笑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下,一滴滴滚烫的珠子打在冻僵的手上,手指还能动弹,他揉搓着指腹的茧,胸口疼得厉害,竟分不清是被踢的,还是心里面裂了一道口子。
他恨,傅嘉尔那般轻贱他,他也恨那个因为恐惧只能顺从的自己。其实从小到大,清冷又带点自负的人不是他,是个看上去不错的面具,面具后面,藏着一个敏感又懦弱的灵魂。他恨不能变成面具,把那个真正的自己杀掉!
李鲶走开又回来,他站在门口,听见里面微微抽泣的声音,摇着头离开了。本想着出门太急,没有带书。此刻进去,怕是不大合适,不如去赏赏日出,天这么阴着,说不定还要下雪。
早课的时候,傅君笑一切如常,除去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以及眼睛下面的两抹暗色。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能带着礼貌地笑脸同人问好,也能在上课的时候发表见解,赢得同学们的赞扬。不论吃饭睡觉,看上去都正常得很。
只有李鲶在失眠的夜晚,才能清晰听见身旁人辗转难眠的声音。
“你怎么了?”李鲶问他。
“没事。”傅君笑道,一头钻进被窝里,再也没动。他在想什么呢,不知道。白天能偶尔想通,原来是用很多个这样难熬的夜晚堆砌出来的。
那天之后,傅嘉尔没有正儿八经找过他,也没再提那事。傅君笑应该高兴,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一点失落,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是不是靠山没有了,是不是又要过回那种挣扎而没有希望的生活,是不是离自己想要的越来越远。
每每想起这些,他都害怕得浑身发抖。他思念卿焰,想她想得发疯,从没觉得对她的感情炽热到了这种地步,随时可能将自己烧死。但是也得益于这个无法释怀的执念,让他一路走到今天。
冬去春来,前几天下过雨,外面到处是鲜花的暖香。傅君笑思来想去,没有几个月又要考试了,如果这次能够顺利高中,这些恐惧的急于摆脱的应当就不再是困扰。
前提是如果高中。
他坐在窗前读本上的字突然飘忽不见,微黄的纸页上出现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嫁衣似乎是从火红的夕阳上借来的颜色,璀璨耀人。有只忐忑颤抖的手,揭开了红盖头,新娘子露出灿烂的笑容。
傅君笑不自觉对着空气发笑,因为红盖头下面,是卿焰的脸。
他不知道,当一个执念这么深的时候,其实心底已经对此没什么信心了,不然也不用这样一遍一遍地去描绘,去让自己安心。
合上书本,他开始懊恼,时光短暂如白驹过隙。今夜傅公子设宴,给他发了邀帖。若说白天还在想去是不去,此刻已经没有悬念。
去,一定要去。
他这些天每日都在想,傅嘉尔是不是真的与他绝交了,没了这层关系,自己如何能在大学立足。然后会影响他的考试,然后不能做官,就会失去卿焰。失去卿焰就等于失去一切,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时间不早,他赶忙换上新洗的衣服,想了片刻,到柜子里将琴取出来,再想片刻,又将琴放下,如此来来回回几次。他叹出一口气,然后狠狠一耳光甩在脸上,之后又懊悔地对着铜镜抚摸,心想若是留下了痕迹,傅嘉尔问他要怎么办。最后还是抱着琴,匆匆去了。
觥筹交错,玉盘珍馐,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流水般的翩翩公子,流水般的盈盈佳人,也是一样。
傅嘉尔有时衔着酒杯赏舞,有时扯着嗓子斗鸡。附庸风雅也是真风雅,风雅一词就该是这些公子哥谈的,穷书生往这俩字上靠,总归去不掉一身酸气。再怎么自命清高,真清高也罢,谁又能说自己心外无物,从来不曾向往过这样奢靡颓废的生活。
然后,一切又变得有些可笑,自己拼了命追求的,是一些平时口口声声不齿的东西。很多人都是这样,不齿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心里早就乐翻天了。
傅君笑想明白一些,变没了从前的扭捏,他能泰然处之,默默坐在旁边弹琴,卖力地弹,丝毫不吝惜令人惊叹的技巧与手法。心里怎么想不重要,至少听上去看上去没有不情不愿,甚至还带了些讨好的念头。
傅嘉尔饮了一杯酒,满意道:“看来我这个琴师最近开窍了。”
旁边有人附和,说弹得好,这一曲《花吟》弹得婉转凄恻,让人听了都忍不住落泪,只是今日开心,弹些有趣的曲子是否会更好呢?
傅嘉尔招了招手,琴声停住,弹琴的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敬了他一杯酒。
傅君笑仰头干杯,用袖子挡了一下,他不胜酒,那东西太辣太烈,喝下去的时候,像是一把刀子,从舌根开始,将人的喉咙划开,一直划到胃里,然后又像火烧过一样的滚烫。皱眉的样子不好看,袖子挡住了他的脸。
不过傅嘉尔看见他滚动的喉结,眼神闪了一下,回过神来,傅君笑已经饮完一杯酒,期待地望着他。
酒对于傅嘉尔来说,无疑是美妙的。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许多东西看似与生俱来,包括酒量。
“不知傅公子想听什么?”这话问出来,傅君笑都有点不可置信。从前都没问过卿焰想听什么,都是他弹什么,就听什么。
傅嘉尔满意地笑了笑,看了看周围,那些人一个个都精着呢,纷纷附和。有人说今夜月色明媚,佳人在怀,应该弹些缠绵悱恻的曲子助兴。这个提议显然不错,马上有人跟风,淫、乱的味道似乎已经从他们的目光里流露出来。
总得说个曲子吧,不然人家也不好弹。他们看着傅君笑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一点点变冷,谁也不在意,只要傅嘉尔还兴致不错,便可。
有人说了个曲名,傅嘉尔的唇角扬了扬,看向傅君笑,问他,“这首你会吗?”
傅君笑挂着牵强的微笑,弹琴弹久了,也就到家了,没有什么会不会之说,即使不会,听过一两遍脑海里有旋律,手指便能带动起来,就算一两个音记不住,凭着经验,也能将曲子圆回去。
想着傅嘉尔还在等他,他只能点点头,表面上还好,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他不情不愿的。
傅君笑自恃是个读书人,清高得很,给一众纨绔公子弹琴取乐,已觉得屈辱万分,更何况还教他弹些淫词艳曲。他若弹了,跟勾栏之中的伶人有什么区别,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若不弹,此刻便不能全身而退。
不就是一首曲子吗,箭在弦上,只能豁出去。
琴声悠扬响起,端的是缠绵悱恻,款款柔情。到底是多年的功夫,弹什么像什么,婉转的旋律伴着琼浆玉露的蛊惑,惹得少女怀春公子忘情。再加上翩翩起舞的美人,还有那位捏着兰花指,声情并茂的歌女,只能说,今夜月色太美。
一曲哪能尽兴,众人发现傅君笑还有这手艺,怎肯如此简单放过他。弹了几曲还不知足,硬拉着他吟诗饮酒,有人真心论诗,文采华丽,有人专门捣乱,写些令人面红心跳的艳词。
辞藻或华丽或低俗,反正图个乐子。
那些公子不简单,吟诗时能文雅,斗鸡时能撒泼,喝酒还能豁出命去。傅君笑见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悲从心中起,他们难道没有理想远大的,他们难道没有才情绯然的,他们难道没有家世显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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