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麻烦(1/1)
又陪他说了会话,我也累极了,便各自休息。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转过身来问他:“那些广陵王府的侍卫呢?”屋内烛光昏黄,看不清傅喜的表情,“全部被杀了。”我低下头,快步走出,眼泪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那些和我们一样年轻的生命,他们就是这样微如草芥么?
在驿站休息的日子,县令每天都来报告情况,他派人围剿了那群山匪,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剩余皆被杀或被捉,原来为首的本来就是江南巨盗,早就觊觎广陵王府年年往京城送的金银奇珍,他收买了些亡命之徒,摸清了王府进京的路线,便在进京路上设伏。被他们劫走的几十车财物,大部分已经追回,而那些沉重的书简,他们倒是没有运走,被丢弃在山中。广陵王收到我们遇劫的消息大惊, 派出了几百人的军队, 日夜兼程赶来丹阳,同时知会沿途各郡县, 给与我们必要的保护。
刘然公子除了日日来探望傅喜和张姐姐, 也在忙着处理善后, 他将所有广陵王府的护卫尸体都送回家乡,请广陵王将他们厚葬, 并善待他们的家人。将拘捕的江洋大盗送往刑部处理, 清点追回的财物,整理散落的书简。等所有安排停当,已是十天之后, 队伍重新整顿,再次出发。大家都再也无心观赏沿途风景,只想着赶紧回到京城,回到家人身边。
最先回到长安的,是马郎中他们向西北的那路。我们因为遇劫事件,十一月底才回到长安。回来后, 我求两位哥哥不要向姨娘提及这次惊魂事件,但是事情影响太大,张伯伯得知以后,对张姐姐狠狠的发了顿火,让她在家好好的为出嫁做准备。张夫人在去世前为她定下的亲事, 是老友前太傅萧望之次子萧咸。萧太傅去世后,萧家有意避开权力漩涡, 萧咸自请担任张掖太守。那地方苦寒偏僻, 却是清静自在。只待今年年底,守孝期满, 萧家便会进京迎娶。而依着姨娘的意思,待张姐姐远嫁西北后,我也会与莽哥哥成亲。
回京最晚的,是莽哥哥他们那队人,一直到十二月中方回。这次从民间运回了大量的书牍,在天禄阁堆了满满三间屋子,其中很多被认为已经失传。这次大规模的搜集工作, 既保存了从西周以来先秦的万卷文化古籍,又使古文经籍通过学术思想讨论得以流传,赢得朝野内外一片赞誉。王商丞相为刘家父子请奏封赏,刘教授被封为黄门郎,专心与刘伯伯一起领校古籍。
从前在广陵的时候,说好到了长安我们要好好作东招待刘然公子。结果到了长安才发现,刘然公子对于长安的吃喝玩乐,比我们精通的多。更为过分的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家安月楼竟是广陵王的私产, 刘然公子带着我们见过了掌柜,然后大手一挥,说我们三人以后在安月楼的所有花销,都由广陵王府包了。从安月楼出来的时候, 正碰到淳于黄门和一群贵公子模样的人往里走,他看到我与刘然公子他们在一起,便挥手让其他人先进去,他转过身来与刘然公子寒暄。
不知为何,每次被淳于黄门看到,我都有种成为猎物的感觉,这感觉很不好,所以拉着张姐姐就准备开溜。谁知淳于黄门眼明手快的拉住了我衣袖, 微笑道:“表妹也在阿,正好我要找姨娘,我送你回去吧。” 未等我开口拒绝,他接着说:“听说你们回来路上发生了意外,我是无论如何不放心让你自己回去的,姨娘知道了也会怪我。”我心里有些发虚,就怕他告诉姨娘遇袭的事情,从此我不得自由,只能说:“那就麻烦你了。” 他满意地收回了手, 向刘然公子作揖告别, 于是刘然公子送张姐姐回家, 傅喜回太学,我和淳于长便一前一后的往回走。
等他们都走远了,我才不耐烦的看向淳于长:“你又想干嘛?”淳于长似乎心情很好,仰着头说道:“这次不跑了。” “你又不能吃了我我跑什么,只不过我们实在不熟。”我无所谓道。淳于长挑了挑眉,语带讽刺:“那你和谁相熟呢?是张太傅家的大小姐,还是广陵王府的二公子?莫不是只有那些豪门才够资格和你相熟?”我觉得他的思路实在诡异, 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脚下加快了步子。他沉默地跟着我走, 好久才又开口:“你不是王莽的表妹吧,那你究竟是谁?以张太傅的性子, 向来是审时度人, 你若是出身乡野, 他根本不可能如此照顾你。”
原来只是为了这个问题, 我心中好笑, 我是谁?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 被命运的风吹到京城,卷入这群权贵当中。我停下脚步, 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是姨娘隔壁人家的女儿,父母双亡,姨娘看我可怜,便将我带在身边照顾。进京后机缘巧合遇到了张夫人,她觉得看我亲切,也觉得我可怜,便总是关怀我。我并无过人的才能, 也无深厚的背景, 不值得你总是探究。说实话,我也并不想与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牵扯关系。”
说完这番话,我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的脸上有那么一刹那浮现出窘迫和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又换上了平日那副高傲的神情, 挥了挥手:“我可不是对你好奇,你毕竟说起来也是王家亲戚,不要给我们惹麻烦。”我笑道:“王家本身对我而言, 就是个麻烦。”他想了想,也笑了。下一秒,他的笑容凝结住了,伸手猛然把我拉入怀中转了个圈。我猝不及防,撞在他肩上,额头一阵剧烈的疼痛, 耳边却听到马车狂奔擦过的声音。揉着前额,我恼火的转过头来,果然看到马车呼啸而过的背影, 还有路边纷纷躲避的百姓。我狠狠地瞪了淳于长一眼, 结果却看到他盯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我们再也没说话,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家门口, 我径自走进府里, 待回头再看, 他已经不知去了哪里。